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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二)

    (二)眼泪与错误

    不过,这里的老师和城里的老师不太一样。他虽然忘记了很多曾经的同学,但对于教会自己写字的老师印象还是颇为深刻的。

    那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士,永远身着一身深蓝色的套裙,一双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鞋帮清脆地敲击在地板上的小皮鞋,扎着干练的马尾,给人一种教导主任嫡传弟子的感觉。不过,恰是这位看起来不易近人的老师最受学生的欢迎,她教学生认字时的先是要用她婉转动人的嗓音朗诵一遍课文,再一一作解释,然后再让学生们照着黑板上规整的粉笔字练习,自己则走下讲台,看到有孩子写错笔画,或者对着格子纸页发呆时,缓缓地拉起他们的手,手把手地写下一个板正的字,一边写还一边说“‘口’不可以画成圆圈,要先竖再横折,最后再封口……”

    而家乡的老师教学颇为简单,上课先有气无力地带着学生一句句朗读一遍课文之后,便讲生词,随意找了一个常见的词语,歪歪曲曲地写在黑板上,郑重其事的敲了敲黑板,让学生跟着写在书上,然后就是照着厚厚的教辅资料念着。差不多课上到一半,便让学生自己看书,然后老师抽空去外面吸一根烟。刚结识的朋友和阿华说起来时,阿华还一脸不可置信,可听了几节课,便大抵了解,默默认同了小伙伴们说的话,哪怕其中掺杂了一些厌学的情绪,但是单调无味却是真的时时刻刻飘荡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好在,那些字阿华大抵认识,所以上课时更多是在百无聊赖地等着下课钟声响起,大家鱼贯冲出教室的那一刻。

    不过,有时候这个老师还是会让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还未开化的地方,像是文明的阳光还没有照到的阴暗角落,又或许阳光就悬在天上,可是地上的人们,对它视而不见。

    每天临近放学,需要背诵当天的课文,背不完的,就不能回家吃饭。这是老师在开学第一天就立下的规矩。班上一些领教过厉害的油头子同阿华说,这只是老师唬人的手段,实在背不完,六点过就会放人回去了,就算一学期一课都没背完也不打紧,老师都不想搭理这些人憎鬼厌的主儿了。唯一要注意的高年级有一位的确下得去狠手的老师,教科学和品德,五十来岁了,每次惩罚学生都下狠手,不少孩子便是受不了他的管教,最后都辍学打工去了。而阿华不日便有幸见识到了那位让人望风生畏的老师的风姿。

    那是个微微下着小雨的早晨,结束了早课的阿华正打算伏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嘶吼一样的声音,紧接着是皮鞭在空气中挥舞时干脆的爆裂声,像是结结实实地甩在了马背上。阿华闻声便向外跑去,想要探清这声音缘何而起,而这几十秒钟之间,爆裂声此起彼伏,隐约中混杂着什么绽开的声音,像一根被掰断的湿树枝,隐忍地忍受着疼痛。但阿华能预见,那声音很快要哭出来。

    cao场围满了人,高高低低的像长差季的水稻,向着黛青色的天空炸毛。原本不大的cao场中间空出了一大块圆圈,像是电视剧里处置犯人设置的刑场。小雨不合时宜地慢慢下了起来,牛毛似地沾在孩子们毛茸茸地发丝上,像是给柿子裹了一层霜糖。彼时的阿华还不明白情景交融的意义,不过心里隐隐有预感:这不像是会发生好事的天气。

    果然,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台阶上整齐地趴着一列高年级的学生,他们的手臂颤抖着,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放下来,有的人额头已经开始向下滴汗。他们表情严肃,似是即将就义的勇士一般决绝,可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到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漠然之后,隐藏着情难自禁的恐惧,那决然不是普罗米修斯面对啄食自己肝脏的秃鹫时的坦然,更像是因为紧张和惶恐而逼到悬崖之上无路可退的无措和麻木。他们的臀高翘着,像刚蒸熟的发面馒头,蓬蓬松松地冲着天空,高傲地蔑视着世间的一切,连同他们或羞或愤得几乎要埋进土壤去的头颅。

    “啪”、“啪”、“啪”……一阵爆竹一般的轰响,竹鞭透过宽松的裤子,清脆地落在冲着天的屁股上,像是鼓锤落在了牛皮鼓面上。竹条与血rou演奏着让人兴奋又惊悚的乐曲,在细雨的清晨像极了一声从辽远处飞来的蝉鸣。围观的所有人的心都下意识地停了一下,然后是如释重负地喘息,好像鞭子一下打到了颤动的心尖,叫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聆听这并不动人的美丽乐章。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我讲了一百遍了,你们的脑子一整天都在想什么?”愤怒乃至于恶毒如诅咒一般的咆哮来自于那个手执竹鞭的男人,他就像神一样,掌握着面前一群人的命运。只见他似宣判一般吟诵道:“地球的岩石圈主要由哪几部分组成?”他指着面前一个眼泪和汗水已经模糊地粘在脸上的女生说道。

    “地壳、地幔、地核。”阿华在心中小声默念道。这题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他很喜欢一个叫科教频道的台,最喜欢看动物世界,以及我爱发明。

    “地…地壳,还有…还有…地…”。她再也想不起来了,于是迎接她的是更爆裂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叫人害怕。

    “明天她肯定下不了床。”人群里有人在议论。

    事实上,阿华记得那个女生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待阿华上高中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mama了。而那时候,想必她早已经记不得曾经用竹鞭打她的老师了。不过,她肯定会慈爱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以后上学,一定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她其实还想说后半句,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后半句话是,“不要像我当年一样”。

    阿华没敢再看下去,那个老师的表情让他很压抑。

    之后,阿华每次都是班级第一,为了让老师更放心一点,他会比第二名多出将近三十来分。他一直觉得,如果试卷再难一点,他或许可以让这个分差更大一点。所以,他从来没有留在教室背过书,也没有因为抽背不会而被打手板心,更没有因为做错老师讲过的题目而被竹条鞭笞。考试对他而言,是最简单的事情,简单到总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而你只需要写在试卷上就可以了。但他还是被狠狠打过一顿,那是他小学时代最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最值得炫耀的事情。

    五年级,阿华因为成绩出众,成为了班长,主要负责维护自习课的课堂秩序。其实没有正经的自习课,虽然课表上体育、美术、劳动等课程排得很漂亮,可是大多数时间,老师们都是在捧着课本孜孜不倦地讲着数学、语文、思想品德和科学四门需要进行期末考试的课。偶尔大发慈悲的时候,兴趣盎然的老师会带着他们唱几首简单一点儿的歌,像《精忠报国》、《卖报的小行家》、《送别》等等,阿华朴素的音乐演唱和鉴赏水平,大抵是那时候养成的。而美术课一个学期也是有那么一两节的,课程内容大多是拿出一本美术教材,对着临摹一番。临摹是客气的说法,其实真相是老师对绘画根本一窍不通,所以只能让学生们自己看书。想来阿华是没有成为画家的天赋,以至于即便是很多年之后,他的绘画水平依旧停留在用线条勾勒人物的境界。更通俗的说法应该是,他只会画火柴人,没有鼻子眼睛嘴巴的那种。

    诸如此类的课,老师如果不来,那便要阿华出马整顿一下纪律。先是在上课铃响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步走向讲台,若有其事地咳嗽一声,然后解释一下老师因忙于备课,遂本节课大家自习,可拿纸笔作画,也可提前写完作业,但求一定安静规矩,否则便将捣蛋名册呈予老师云云。偏是有一天,几个平日里捣蛋的家伙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玩性,竟相互扔起了纸团。于是,纸团就像竹蜻蜓一般从教室的一侧飞到另一侧,炮弹一般引爆一片欢呼的热闹,继而激起年轻的好胜心。不一会儿,教室彻底成为一片沸腾的火海,纸团像雪白的烟花绽放在孩子雀跃的心尖。平日的滑头不知如何从地上捡起一截粉笔,像是从沙漠里发现了甘泉一般欣喜,于是立马给自己的补充弹药。对手见状,也立马化身近地搜索能手,以鹰隼般如炬的眼睛扫描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发现为人忽略掉的粉笔头。它或许是老师写字时不小心折断后掉落在地上的,又或许是为了不动声色地提醒熟睡的同学稍加以收敛的善意之举后一去不会的遗留,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有趣程度堪比解决一道让人头疼的应用题。

    阿华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俨然这是一场真正的烟火表演。他喜欢烟花,喜欢看一簇火药的填充物在高空“嘭”的一声划破夜空,开出一朵像梦一样美轮美奂的花,哪怕那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丽,可是却美得如痴如醉,仿佛可以永远守着黑夜,只为了等待那一束花开。烟花是人类创造的艺术,盛开在天上的,既是硫磺和硝石,也是智慧与创造。他曾在城市里见过漫天烟火飞舞,那时他骑在父亲的脖子上,脖子拼命仰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仿佛要努力把天下的烂漫全都收入眼中心中。

    可是,这场烟火表演很快变成了带有攀比性的竞赛。当灰扑扑的地上再找不到任何一截粉笔头时,有人将目光放在了讲台上成盒的粉笔上,眼神丝毫不亚于哥伦布第一次发现美洲大陆。唯一的不同是,哥伦布喊的是“India”,而他们念叨的是“你等着”。于是,阿华便看到一根完整的粉笔被掰成碎段,一颗接一颗地投掷到战场之上。而另一方最先还能够沉心静气地回收落在地上的粉笔,但相比起来,回收速度一直处于下风,局面逐渐陷入被动,便同样投入到课桌上粉笔的抢夺中。原本就不充裕的粉笔rou眼可见地空了一盒又一盒,飞溅的弹壳宣扬着恐怖的耗损率。如果再打下去,还没决出输赢,资源已经挥霍一空了,面子没有挣到,家底打没了,用未来赢得了片刻的荣耀,结果细细想来,更本没有必要。人总喜欢干傻事儿,偏偏还喜欢给自己找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但等阿华意识到这一场游戏的荒谬时,事情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讲台上疯狂仍粉笔头的人已经红眼了,理智像尘埃一样慢慢飘落到了地上,他无所顾忌,而且出手狠辣,像是一个渴望在战场建功立业的将军,丝毫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粉笔只剩下最后几根了。阿华站了起来,冷冽地看着讲台上那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微微前倾的脖子,平静又汹涌的眼神,以及像铁水一样严峻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冷酷的执法者。那人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像看一只噘着嘴的公鸡,充满戏谑和挑衅的味道。

    阿华讨厌这种感觉。他走上了讲台,用几乎严厉地说道:“别再浪费粉笔了,这是最后的几根了,下节课老师还要用。”可是回应他的是那人的无视,他依然自顾自地将粉笔掰断,泄愤一般甩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气氛瞬时剑拔弩张起来。

    阿华不记得是谁先动手的了,他只记得他像一只小狗一样被那人提住了衣领,他顺势一肘顶在了他的小腹。然后两人一同跌落到地板上,像猫狗一样纠缠、抓挠、乃至于撕咬,毫无美感可言,但谁都不想让对方好过一点。阿华甚至在那人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以及一颗不知道何时脱落的乳牙。而阿华自己身上则多了好几道抓痕和醒目的淤青。打到最后,两人其实已经没有了力气,但奇怪的胜负欲还是驱使着阿华一只手紧紧薅着那人的头发,而他自己的大拇指几乎被那人掰断了。

    这件事情惊动了正在巡视的老师,阿华只记得自己和那个人像两只小鸡崽一样被拎了起来,然后又狠狠地惯在地上。好一阵晕眩过后,阿华脸上又多了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像是刚从碳火中拿出来的烙铁。待他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时,他像一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老师摆弄,说不清是不是暗地里被分筋错骨,但最后他被老师沉肩一按,不由地惯在地上,扎起了马步。另一个人待遇更凄惨一些,至少巴掌声比阿华多了几声,手板心也来了几下。他之前的嚣张气焰在这一刻被战栗着的心虚取代,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说来。眼泪顺着红肿起来的掌印缝隙缓缓滴到地上,像硫酸一样穿透了他目中无人的跋扈,此刻他像一只秃了毛的狮子,在惶惶的注视下赤裸着身体,等待新的狮王的惩罚,驱逐或是消灭,活脱脱的失败者姿态。“上课还敢打架了,看来不好好收拾一下,你们就学不会守规矩”,还是他一贯的咆哮式说话方式,像个要吃人的怪兽。说完,他像想到了自己微薄的工资以及藏在枕头下的私房钱昨天被老婆找了去,又往面前哭泣的人脸上甩了一巴掌,像是在墓园敲响了一声长钟。那个同阿华打架的人似乎除了哭泣,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可是又不敢让眼泪奔涌得太厉害。他怕眼前的男人又以“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一类扯淡的由头甩自己两个巴掌。他教训人,似乎从来不需要理由,有时候看你不爽,便可以伸手给你一下。

    约莫是觉得惩罚的力度正好,再多晚上回去那孩子便吃不了米饭,明天或许就不会来学校了,那位老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那人像扔棒球一样抛到角落,命令他扎起马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静寂的教室一下子雨过天晴,窃窃的私语像水稻田里扑棱的麻雀一样喳喳地喧腾起来。孩子们就是这样,安静的时候可以连呼吸都变慢,背地里每个人都是小米渣,一个人嘴里便能吐出一个世界的词汇。只有两个人还沉默着,那便是阿华和流浪狗一样缩在角落的那个人。阿华不太记得他的名字,因为他的父母似乎为了让孩子听上去有些文化,特意从字典上挑了一个昼夜,选定了两个极难认的字。所以,所有老师和学生从来不叫他的全民,只是一声声“阿蛮”、“阿蛮”地叫着,似乎只有这个名字和他从不读书、一心沉醉于游戏和揪小姑娘头发的气质相符。甚至连他自己都对本名羞于启齿,所以对陌生人也一贯以阿蛮自称。而且还会一本正经地强调道:“‘蛮’字要读一声,说明我很厉害。”说完这句话,他一般还要咯咯地笑两声,为自己的绰号鼓掌。

    阿蛮和阿华一直不对付,似乎骨子里便有着反对的基因,总之无论如何也相处不好,今天不是他们第一次打架,但是被老师当场捉拿,却让两个人的心里都跌入冰窖。阿华正襟扎着标准的马步,他很慌乱,可是要表现得尽量风轻云淡一些,他在思索晚上回去如何同父母交待脸上的掌印,以及身上的伤痕,这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现在正在变得更麻烦。而阿蛮看到老师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松懈得站了起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红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生怕毁了容没人惦记他英俊的脸庞。阿华觉得他就差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顾影自怜了。阿华看向阿蛮时,他委屈的目光也更好迎了过来,立马换上了狠厉的颜色,好像在说“放学走着瞧,有你好看的”。不过,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像老鼠见到大猫一样退缩了回去,然后假装努力地恢复马步的姿势。阿华看见他全身都在颤抖,像是要跌坐在地上,摔成一堆臃肿的淤泥,再没了桀骜的气势——他看见了手里拎着一根油竹的老师正透过窗户和他和蔼的对视,像一只玩味地看着小鼠的黑猫。

    阿华不记得那一天阿蛮是怎样求饶的了,因为只记得阿蛮之后三天再也没来过学校,说是在家养病,第四天满脸抗拒的阿蛮才被父亲揪着耳朵,像赶怕生的小羊出圈一样送到学校里来。唯一庆幸的是,阿蛮以后再也没有和人打过架。虽然他的书一直读得不怎么样,但是品性一直不错,后来高中毕业,外出打工,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南方的姑娘,过上了辛苦但是让人羡慕的生活。

    正当阿华以为他即将遭受同阿蛮的命运时,老师来到了他的面前,用几乎没有感情的口吻问道:“为什么要打架?”阿华的嘴几乎被慌张堵住了,他的牙齿止不住想要颤抖,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扔粉笔,那是最后的粉笔了。”他想说更多,让自己择得干净些,最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阿蛮身上。“那为什么要打架?”老师又问,像是将阿华泛红的脸颊夹到了火上炙烤,浓油四溅。“我…我……”阿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

    “你很聪明。但是太聪明了,不是吗?”他将手里的竹条缓缓放到阿华的肩头,像是要把他打入地狱,像人参果消失在泥土里一样。不一样的是,有一张血盆大口在等着阿华掉下去。

    阿华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竹条撕裂肌肤的声音。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那清脆地一声的降临,他像是在等待一场大雨,可是睁开眼睛发现晴空万里,连雨的毛都没有,这可不会让人感觉到欣喜,只会涌现莫名的绝望,一种悬而未决的忐忑的绝望。“伸出手来。”然后阿华和自己的手掌失去了联系,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下不为例。”老师依旧面无表情,而阿华站在原地,双脚麻木,仅剩手掌火辣辣的痛着。

    课后,他回到了座位,低头哭了很大一会儿。当一个人开始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哭泣的时候,他便离长大更近了一分。谁也说不清那是离成熟更进一步,还是离童年又远了一点。就像谁也说不清成长是悲哀还是幸福一样。

    印象里,阿华后来没怎么哭过。他对情感的感受很迟钝,所以很少如敏感的少女一般暗自啜泣,似乎从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即使短暂走进去过,也很快便会被遗忘,他从来不是一个记得住事情的人。阿华很少有烦恼,他的家庭温馨幸福,学习成绩也还不错,农活也勉强应付得过来,一直是活在别人称赞里的乖孩子,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