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公宫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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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曲沃,国君便决计将迁绛之事提上议程。只因公族态度未明,故而便分别召见了司马子申和宗伯韩否前来问政,席间旁敲侧击做了一些试探。然二人对此却不置可否,显然是都有些不以为然——至于其中的缘由,便是不去询问,国君也能知其概要。 公族之根基皆在曲沃,于绛城并无半点渊源,甚而在代翼之战中,有人放纵士卒肆意抢掠,反倒让绛城之民皆恨之入骨。如若果真迁都绛城,昔日里耀武扬威的公族难免会如虎落平阳一般,被盘根错节的绛城旧族削去了权势。既然连向来持正的司马、宗伯都有所顾虑,其余各族的态度自然也就明了了,想来若真要促成此事,恐怕也只能从异姓大夫入手了。 不过,即便是异姓大夫,态度明朗者竟也寥寥无几。若说其中态度最积极的,那自是非士蒍莫属,当国君派人前去传召时,得知他早于几日前返回了绛城,显然是又去找寻祖朝询问计策了。而荀息则恰好相反,当其奉召上殿奏对之时,无论国君提到什么,他都会顾左右而言他。其间言辞闪烁,总有意无意地提到瑕宏一事,又不免令国君心生反感。 嗣后,国君又连番召见了狐突、里克、丕郑等人,其态度也大都闪烁不明。狐突已然年老,人至暮年,难免会有些随遇而安的心态,故而既不反对,也并不愿意出手推动。里克为人瞻前顾后,国君但要提出任何动议,他都会思前想后,故而迟迟不作表态。至于丕郑,虽表示愿意积极支持,但却必要有公族在先推动,并不是可做依傍之人。 思来想去,国君似乎依旧是势单力孤,便只能将富顺召来商议对策。然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当富顺行至公宫外时,却遭遇了久候于此的公孙满。对方二话不说便命人上前掀了车,同时还扬言说,若他还敢谗言惑君、动摇国本,以后所遇到的事情便不再是这么简单了。 富顺被如此欺凌一番,既不敢正面反诘,也不敢到君前控诉,只躲在自己的府中不再出门,不免令国君大失所望。尽管仍有士蒍积极走动,可他毕竟只是一名司士,身份低微又孤掌难鸣,此等大事终是难以托付。如此一来,迁绛之事无人主事,便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这一日,国君心情郁结又百无聊赖,便带了几个宫婢在后花园中随意走动。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忽而发现竟又回到了原地,便不由得想起了祖朝的那番话。先时习惯了这宫中景象,倒也未觉察到有何不妥,只因有了祖朝的提醒,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看似不起眼的门面,竟也处处透露着主人的威严,也难怪这几年来自己在朝中的处境会如此艰难。 思绪缥缈之间,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姬安人的寝殿外。寝殿的大门敞开着,从门外看去,院内却空无一人。国君信步走了进去,发现姬氏正在正堂上,揽着晏如倚着矮几兀自发愣。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晏如转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便轻轻地拉了拉姬氏的衣袖。姬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几眼,过了许久都没有会意过来,等国君走到了近前,她这才如梦初醒,忙扶着矮几准备起身相迎。 “你身子重,不用起来了!”国君自顾自地坐到了她的对面,柔声问道:“殿中何以如此冷清,侍婢们都到哪儿去了?” “今日天气爽朗,我身子有些懒,便教她们去园子里烧些艾草,好驱驱邪。”姬氏随手将自己面前的陶盏推到国君面前,便算是给他倒上水了。 “你不是最闻不得这艾草的气味吗?”刚刚在园中走动时,到处都有一股烧过艾草的气味,国君当时并没有在意,经她这么一说,才略略反应了过来:“园中到处都是熏艾之气,你身子会受不了的!” “说来也是奇怪了。”姬氏眼神颇有些迷离地望向窗外:“春日里阳气上升,鬼魅本该早早遁形了才是,可这几日却偏有些异样。妾在园子里走动时,常常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可一回头,它却不见了!正因为如此,我才叫人驱驱邪,君上莫不是以为我自己找罪受吗?” “怕是你心气郁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吧?”国君端起陶盏润了润喉咙:“寡人至阳之躯,哪有什么鬼魅敢来宫中来撒野?” “可不是胡思乱想!”姬氏突然来了精神,身体向前靠了靠,万分神秘地讲道:“妾真见过那东西!就在前几日,我带着棘心到池边喂鱼,转头便看到了一个身形壮硕的鬼魅,正躲在树丛中,那面目……” 姬氏闭着眼睛不住地甩头,仿佛是又看到了鬼魅一般:“太骇人了!我现在想想都浑身起皮……” “端是自己吓自己!”国君不屑地笑道:“寡人和那允氏也常在这园中走动,为何我们就没有发现?” “可不是因为我体虚嘛!”姬氏白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当时妾转头看到了那鬼魅,可它却一点都不怕我,反而站起身来,眼睛直直地朝我看了好一会儿。妾心中惊惧,忙叫棘心也来看时,谁知那鬼魅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所以连棘心都没有看到?还说不是自己吓唬自己!” “真是白日见鬼!”姬氏悠悠地说道:“说出来竟没一个人相信的……真当我有那闲心编故事吗?”
国君探着身子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安慰道:“你若实在不放心,寡人便给你加派些人手,保准让那鬼魅逃得无影无踪,再也不敢出来吓唬你!” 见晏如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国君微微一笑,遂起身转到矮几对面,将她抱在怀里:“看晏如今日的情形,情绪似乎也不大好,可是也被那鬼魅吓着了?” “她倒不是!”姬氏怃然言道:“自申生出宫之后,晏如便一直闷闷不乐,这几日怕是又不好了。国君若是真体谅她,不如叫申生再进宫住几日……” “这像什么话!”还未等姬氏说完,国君便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道:“国家既有体例,便当一意遵行。若是连寡人都不受这约束了,朝中大夫有样学样,岂不全乱了套了!” “你便说是不同意,我也不会怪你,何以要生这么大的气!”姬氏正为刚刚的事情懊恼,如今又见国君疾言厉色训斥,顿时便心中不悦,一气之下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国君。 “寡人并不是生你的气!”见姬氏犹自气恼,国君只好叹道:“又不是只你体谅晏如!寡人不过是看你生产在即,总不好让他来回搅扰惹你烦累,偏你要胡乱计较!” 姬氏听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却耍着性子不肯转身,仍噘着一张嘴听身后的反应。国君见她如此执着,便故作愠怒的样子说道:“若是你还是闷得慌,便叫你两位兄弟进宫看看,也省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你总是拿他们来搪塞我!”国君的话还未说完,姬氏果真又恼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又嘟哝着续说道:“算了!跟你讲再多你也不会明白,总之还是你的国事重要……” 上巳以来,见姬氏容颜渐好,国君心中宽慰,这才跟她开了几句玩笑,谁知还真将她给惹恼了,一时间竟颇有些哭笑不得。过了稍许,他才带着笑意说道:“寡人知你心意,所以才特意来看你!若你一味如此,寡人便只好带上晏如到别处去了!” 国君正待要起身,却见姬氏瞪着眼睛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两行泪珠,怒道:“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