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曲沃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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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伯姬离宫之后,诡诸便一直坐立难安。又因这一日大雨滂沱,宫中受召来朝者寥寥,倒是叫这原本逼仄的宫宇殿堂,显得突然空旷起来。 一旦得了闲暇,诡诸便难免会顾念申生的境况,故而便更是心生惴惴,食不甘味了。 直到午后伯姬回宫复命,告知大子并无大碍,巫医给涂了药膏之后,便已然爽利了许多,这才略略宽下心来。 伯姬复命完毕,便告辞而去,诡诸坚持要送出宫门,但在伯姬的一再推拒下,这才在路寝外廊止步。 待送走了长姐,诡诸站在路寝大殿外的台阶上,怔怔地瞭望着曲沃的烟雨,心中突感怅然不安。一时胸中憋闷无处发泄,故而不自觉地便叹了口气。 “国君亦疼爱自己的孩子吗?” 正当他出神之时,突然听到有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来看,说话的正是当值的婢女陵苕,此时正低头侍立在靠近殿门的廊柱旁,面上沉静端和,竟全然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你究竟是什么人?”诡诸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陵苕低头不语,他便甩了甩袖子,径直从她身旁掠过。 待回到殿陛上坐定后,见陵苕款步上殿,诡诸正色道:“从你的举止仪态来看,并非是寻常的仆隶之子。自汝在绛城旧宫出现,至今已一月有余,你可想好该如何为寡人解惑了?” 听到国君如此讯问,陵苕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她缓缓地登上殿陛,从容地在几案的一侧跪下,替国君斟满了酒,这才不慌不忙地回道:“婢子不知君上为何会有此一问?” “单说你刚刚所口称的‘婢子’二字,便知你另有来路。”诡诸气定神闲地说道:“寻常人家的女子通常只会自称‘奴家’,宫中侍婢则多以‘奴婢’自称,只有公族富贵之家的女子,有时才会以‘婢子’自谦……” “婢子并不知这其中有何不妥。”陵苕沉静地答道。 “是啊!此事虽没有什么定则,但在寡人的宫中,主母便是主母,奴婢便是奴婢。”诡诸直勾勾地盯着陵苕的眼睛,目中满是凶辣之光:“身为奴婢即便是不知道其中的区别,却也不敢在称呼上与主母混同。若是主母在见到寡人时自称‘婢子’,身旁的奴婢也毫不避讳地自称‘婢子’,这还如何能够分得出尊卑来?” “而你……”见陵苕脸上毫无惊惧之色,诡诸旋又言道:“却似乎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成过奴婢!那日姬安人来路寝问安,你便与姬氏同时以‘婢子’相称,当时侍候在侧的奴婢们什么反应,你就没感到有什么异样吗?” 陵苕听后苦笑一声,遂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又伏地叩首道:“‘奴婢’一直被养在旧宫,只因平日里无缘侍奉君上和诸公子,故而未曾在礼仪上有所检点。若君上因此迁罪,‘奴婢’自当欣然领命,无论何种惩罚,定然无有不从!” “何必如此矫作呢!”诡诸轻蔑地笑道:“若只因这出口之言便要滥施刑罚,那寡人岂不真就与那夏桀、帝辛无异了?寡人想知道的只有一条:你究竟想做什么?” “婢子既然已经入了公宫做了奴婢,如今又能在殿陛之上侍奉君上,便定然要尽己所能,不敢有丝毫懈怠!”陵苕低垂着双目,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是话刚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故而补充道:“至于君上所问究竟要做什么,‘奴婢’却全然不知其中意味,还望君上明示!” “不必狡辩了!”诡诸怒道:“那日见你对我邦中事务知道得那么清楚,寡人便已经感到有些蹊跷了,故而特命司士做过调查,那绛城旧宫中原就没有‘陵苕’这个人!” 陵苕脸上突然闪现出了一丝惊异之色,但只瞬间就又掩盖了过去。她对国君的猜测未置可否,只淡淡地笑了笑,便又伏地叩首道:“无论君上作如何想,婢子都问心无愧!” 见陵苕全然不卑不亢的模样,诡诸便是想生气也很难发作起来。默然注视良久,语气竟突然又沉稳下来:“便是你不肯承认,寡人也都知晓。那富子最是没心机的人,若是真心想要对寡人不利,也不会做事如此不周全!他既遣你来,定然也不会把什么事情都告于你知的,寡人又何必迁怒于你?起来吧!” 陵苕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见国君默然不语,只好说道:“君上若无别事,‘奴婢’便先退下了!” “你也无需自责!寡人与你挑明此事,便是不想再作深究,否则你如何还能好好地跪在殿陛之上?”看着陵苕面不改色地起身后退,诡诸淡然言道:“若是实在不好改口,也不必强求,寡人恕你无罪!” “‘奴婢’侍奉君前,自当以君上的喜好为先。”陵苕闻言轻咬下唇,止住了脚步,沉声念道:“若是君上不喜,便是再不好改口,也当尽力而为才是!” 诡诸怔怔地盯着陵苕,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刻,忽然问道:“你如今可还有父母?” “婢子年幼之时便已孤露无依,族中父老无力养育,故而才送进旧宫为奴。” “想来也是!”诡诸叹道:“若父母都健在,便定不会许你进宫为奴的!” “说句不恭敬的话,君上之言……怕是浅薄了!”陵苕微微屈身道:“郊野之民日日勤耕于田亩之间,也不过只求每日能得饱餐一顿。遇上丰收年景,人人都有一口饭吃,他们就会感佩上帝的恩泽;可若遇到旱涝成灾、飞蝗肆虐的年景,冻饿而死都是常有的事,卖儿鬻女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是这富贵人家的奴婢,虽说命如草芥、身不由己,可每日两餐却是都能吃得饱的。寻常人家若是能有机缘将子女卖入宫中为奴为婢,他们也只会当这是天大的机缘,怕是争抢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顾念手足之情呢?”
这一席话让诡诸颇感难堪,他随意张望了一遭,见四下无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道:“郊野之民竟全无父母儿女的情谊,如此做法便与禽兽又有何异?” “婢子起初也以为,君上只有杀伐之决断,并无儿女之私情,故而也只当君上在父母和儿女的私情上,与那郊野之民无异。”陵苕快言快语,令国君脸色大变,她却全然无视,仍继续说道:“谁知今日见君上如此挂念大子的安危,这才知道原是自己想错了!” “放肆!”诡诸顿时震怒不已,一拳砸在案上,将置于其上的饮食器物抖落了一地:“你是真当寡人奈何不了你吗?” “婢子素来不懂得什么阿谀之术,若因言语不周唐突了君上,请君上降罪便是!”眼见国君已然震怒,陵苕却全无惶恐之色,只安然地伏在地上等待国君决断。 “罢了!”诡诸暗自将失控的情绪强压下来,这才摆了摆手吩咐道:“如你这般每每直言顶撞,虽说会令人不悦,却终究没有残害之心。比起那些阳奉阴违、心口不一的佞臣,总还是令人放心的!你自退下吧!” “谢君上!”陵苕伏低再拜,起身道:“婢子告退!” 辞别了国君,陵苕独自走到了路寝之外凄冷的廊道上,漠然地眺望这满城烟波,熟视这风雨如晦的光景,心中亦感到怃然不已。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便已然习惯了淡然的表情,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论惶恐还是悲苦,无论是欢喜还是惊惧,似乎都无法震撼到她,她亦不会将这些自然流露的感情写在脸上。站在这高高的亭台之上,她便如石塑的偶像一般,不悲不喜、不惊不怒。没有人知道,她这孤独瘦弱的身躯,究竟经历过多少波折;更无人知晓,她那波澜不惊的面具之下,又隐藏了多少常人无法体会的悲苦。 然而,正当她绝然独立于这天地之间默默沉思的时候,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股少有的惊惧之色——隔着朦胧的烟雨,陵苕猛然看到,在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在如珠翠般落雨的屋檐之下,有一张极其狰狞的脸,正定定地张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