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藏娇

    自打刘娥进宫，朝昔相伴，元侃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这天晚上，宫内一名太监来叫，路上告诉他，他金屋藏娇的事被圣上知道了，正在东宫发火。

    他战战兢兢地进了屋，身材魁伟的赵光义正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转圈，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大红朝服的映衬，原本黄色的面庞红中透亮，一双大眼像往外喷着火，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两腮滚下。

    见了元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说他辱没皇室家风，竟敢将来历不明的风尘女子带入宫中。李皇后劝解不住，只好在一边唉声叹气。

    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知道爹爹是个火爆脾气，又掌握着他的前途命运，此时正值在他气头上，任何的辩解都无济于事------。

    赵光义骂累了，气也消了些，坐在椅子上休息，他才敢上前把皇后早就沏好的茶，双手端着敬上。

    看到父亲端着茶碗喝了两口，他唯唯诺诺地为自己辩解，说刘娥也是本朝大将军之后，只因家道败落，才流落到汴京谋生，两人惺惺相惜，真心相爱，万望父亲成全。

    赵光义顿时怒火又起：“山野村妇之话你也相信？谁能作证？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岂能擅自做主！”

    顿了顿，他强压着火，尽量用温和的言语说：“我朝名将潘美有女，貌美如花，年龄正与你相当，我早有心让你们成亲，只是整日诸事缠身，把这事给耽搁了，不料想你竟作出这等有辱祖先的事来！”

    元侃不敢再发一言，只听赵光义最后说：“明日你就将那来历不明的民女逐出宫门，从此再不来往！我这就让你大娘娘去潘家提亲，尽快完婚，也让你尽早收心！”李皇后则一个劲的好话劝说，他只有诺诺点头应承。

    元侃走后，李皇后宽慰了赵光义几句，然后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找潘家联姻？”

    赵光义沉吟了一下：“满朝武将可担大任之人，已所剩无几。曹斌虽然资质平平，与我赵家联姻后，一直勤勉有加，所有一切均听命于我，毫无二心；杨业父子确有才能，但投降之将岂可重用？所以我才让他在潘美帐下做了副将；只是这潘美，天生将才，战功卓著，门生众多，如今镇守雁门关，如与其联姻，他对我岂不更加忠心？”

    李皇后点头说是。

    其实，赵光义心中也是颇多无奈：对于潘美，他并不十分放心，却又不得不用。虽然有监军坐镇，但以潘美的威望，在大宋军中，如有异心，一呼百应也说不准；所以，他把北汉降将杨业放在潘美账下做副将，也有相互掣肘之意。如今再与其联姻，看似给了潘家无限荣耀，实则又给潘美带了个无形的紧箍咒。

    赵匡胤在世时，赵光义觉得自己的光环彻底被遮隐，放不开施展自己的远大抱负；等他惊心动魄地坐到这个位置，突然发现竟然力不从心。

    如果不是大哥凭借军中势力发迹，他赵光义至今也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庸碌之辈。这些年跟着大哥，他一步步靠着隐忍和精明，终于坐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往事不堪回首！当年，他和赵普设计，把大哥硬捧上皇帝的宝座，实在是迫于无奈，想他在军中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只能先借用大哥的实力；大哥登基后，果然没有忘记他的功劳，让他当上了开封府尹，封他为晋王，位列宰相赵普之上。按照历朝惯例，亲王再加上开封府尹，这就是个储君的位置。

    虽然行军打仗自己不如哥哥，但笼络人才可是颇有能力。在开封府，武有安忠、王超、戴兴、王汉忠等人，文有魏震、张平、陈从信等人，这些人把开封府安排得井井有条，用不着他cao心；他开始频频交往重要的官员，插手朝廷对于官员的任用，还不惜重金加许愿，让哥哥的贴身大太监王承恩倒向了他的一边。他的府中，不但有道士、巫师、医士等各类人才，甚至还有背负命案的亡命之徒。

    一切按照自己当初的设计进行着。这时候，赵普突然公开和他作对。

    “杯酒释兵权”后，京都的守卫部队都指挥使位置空缺，赵光义提出由自己的老丈人符彦卿担任。这符彦卿是前朝名将，和赵匡胤关系密切，如若成功，将是自己布局中最精妙的一步，没想到赵匡胤下诏任命时，却被赵普硬是拦下，只说了一句话：“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那意思就是说，你可别忘了，你也是篡了周世宗的位的。赵匡胤顿时无话可说。

    赵普一句话，让赵光义失去了强力支持，非但如此，他还联络一帮老臣，明确向赵匡胤提出：恢复嫡长子即位制。尽管赵匡胤没有当即表态，但之后的举动让赵光义越发无法接受。

    一个月后，吴越国王钱淑入朝，之前这样重要的接待，都由亲王赵光义负责。但这次不同，赵匡胤却交给了还未封王的长子赵德昭。

    赵光义好生郁闷：这侄儿如今已经二十五岁，难道皇兄是要准备让他继承皇位？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更是如坐针毡。

    公元九七六年四月，赵匡胤离开汴梁，巡幸老家洛阳，同时要祭拜位于永安郡的父亲赵弘殷的陵墓。之前类似的行动，都是要赵光义留守开封，但这次却竟然让他随行，这一反常举动，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这一路上赵光义内心忐忑，早已是身心分离，哪还有心欣赏鲜花盛开的美景；赵匡胤则是借机放松整日里绷紧的神经，兴致勃勃地游山玩水归来后，宣布了一个令人吃惊地决定：将国都由汴京迁往洛阳。

    此言一出，对赵光义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自己苦心经营十三年的开封势力将不复存在，皇储的位置也岌岌可危！事到如今，硬抗是不可能的，那该怎么办？当晚，他和几个心腹商量到深夜------

    次日早朝，赵匡胤没有想到，第一个提出反对的竟然是自己的近臣、起居郎李符，接着是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两人反对的意见一致：大家的家都在开封，搬迁不便；开封比洛阳富庶，交通便利；但无论几个人如何劝说，赵匡胤就是不理。

    无奈，赵光义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出面，赵匡胤耐心解释说：“洛阳有山河之险”。赵光义眼见劝说不动，心中一急，随口说出了昨夜忘了是谁告诉他的一句话：“在德不在险！”

    这句话，原本是战国时大将军白起说过，意思是如果没有国君的仁政，再险要的地形也守不住。

    赵匡胤面露赞许之意，未再说话。赵光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侥幸躲过了这次危及，但此后他的心，没有一天不是在刀尖上行走。

    他心里明白，尽管哥哥恼怒他杀了花蕊夫人，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翻脸。不过从那以后，他逐渐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急躁脾气，学会了忍耐。

    然后，他等啊等，苦等多少年，大哥自幼习武，身体硬棒，连个小病也不曾有过，他等得看不到希望；他被心中那个欲望折磨得夜不能寐，鬼使神差地干了一件他至今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他为自己的孩子们精心设计，殚精竭虑，没想到事事不顺心：先是元佐不争气，接着三子元祐竟然在宫里私藏民间女子，传出去岂不让臣民们笑掉大牙，有损皇家风范？

    不去想了！

    是夜，面对李皇后的百般温存，赵光义暂时忘记了心中那无尽的烦闷。

    元侃昏昏沉沉回到府里，屏退左右人等，刚把父亲的意思说完，刘娥抱着他就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我怎么如此命苦，刚和小王爷如胶似漆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却又要分开，老天怎地这样不公？”元侃也忍不住陪着她叹气。

    元侃思虑了一阵，只好安慰她说：“你原来的地方也回不去了，不如我和张耆吩咐一下，你先去他那里暂住几日，等爹爹息了怒，我再接你回来。你看如何？”

    刘娥想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当下把张耆叫来，细说了事情经过和打算。当晚，元侃和刘娥两人说了半夜情话，犹如生离死别一般。

    次日凌晨，张耆带着刘娥悄然出了王宫，回到家里和自己的浑家说了缘由，挑了一间正住着客人的大房，赔了半惯钱让人家马上搬走，又买来崭新的家具布置一番，折腾了半天，总算把刘娥安置下来。

    张耆又交待周氏，让她瞅机会为刘娥找个使唤的丫头，在此之前先由她侍候，周氏尽管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想想没有任何疏漏，才连夜赶回王府向元侃复命。元侃听完张耆的安排，十分满意，总算放下了心。但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从昨晚开始，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到底是谁向爹爹告的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