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鱼
云州首府明市位于北回归线以北的高原上，海拔近2000米，毗邻高原湖泊，因此四季温差小，得了个“春城”的称呼。 虽说四季如春，明市的盛夏也有三十多度，这样的天气里，三人同处还不配置空调的小办公室就像被高温加热过的蒸笼，又闷又热。 午饭后，杨国栋匆匆赶到“蒸笼”，戴上耳机开始工作。 工作内容是给学生们的期末大考作品提修改意见。 什么！你说还有半个月才是期末大考？不好意思，为了提高大三大四学生们的就业率，老师们提前收作业，提出合理意见让学生们获得更好的成绩是常规cao作。 杨国栋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聒噪音乐，打开邮箱刷刷刷写下评语。 “……AABA结构的歌曲，需要低音过渡……吉他和小提琴缺少低音……乐器方面可做适量增减……” “……副歌部分别用唢呐，你的水平驾驭不来……” “……谱子不错，但不要胡乱添加乐器，你听听自己录得什么玩意儿？” “……五音不全就找个声乐系的女朋友，很难吗？” 约莫四十分钟，杨国栋听完四首歌，一一打回，行文从开始的礼貌逐渐暴躁，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四十多岁的他本就体虚，一气之下密密麻麻的汗珠在额头汇成汩汩汗流，打湿了被肥胖身躯绷紧的方格短衬。 龚发辉瞧他脸色不是很好，开玩笑说：“老杨虚了啊？要不要来两颗枸杞。” 杨国栋习以为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哀叹：“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龚发辉拆台说：“得了吧，上一轮大三那批你也是这样说的。”说着，他也吐槽道，“不过这些学生还真不让人省心。我有个学生就离谱，一首歌里加了十多个乐器，就是做饭也不能加那么多调料啊！谁主谁次？” “可不是吗，自己作词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那是正常人呢填出来的？” 另一位女老师也加入吐槽行列，杨国栋偶尔插一句，三人聊着聊着，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嗡~咕嘟~” 杨国栋拿起手机一开。 新邮件，发信人：乔梁。 他啧了一声，戴上耳机道：“最后一个学生终于交作业咯。” 龚发辉摇摇头：“老杨又要被折磨了。” 杨国栋也不下载，直接在邮箱里打开曲谱文档和完整歌曲，眼睛扫过词曲基本信息： 《鱼》 演唱：周茉莉 作词：乔梁 作曲：乔梁 悦动的钢琴音符顺着耳廓，钻入耳道，随即一阵柔和的弦乐声响起，干净低沉、轻柔空阔的女声轻轻拍打在耳膜上： “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 少女的歌声如清风吹拂，将杨国栋浮躁的情绪吹响远方，他表情宁静，办公室里似乎都不那么热了 “曾经狂奔舞蹈贪婪的说话 随着冷的湿的心腐化 …………” 副歌响起，杨国栋结合乔梁近期遭遇，回忆起二十年前自己和初恋，那一段起自青梅、终于生活的感情，自己也曾如此间少年一般醉生梦死，自暴自弃。 “如果有一个世界浑浊的不像话 我会疯狂的爱上 …………” 自那以后，自己也曾在一段段混乱的感情中追寻永恒，而那充斥着rou欲的情场中，又怎么可能拥抱纯真的爱情呢？ “带不走的留不下的我全都交付他 让他捧着我在手掌自由自在挥洒 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 别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 原谅我飞曾经眷恋太阳——” 歌曲接近尾声，压抑许久的绵软女声忽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悲伤彻底被洒脱掩盖。 留不下的感情走到终点，那就让她走吧，别让自己沉湎于过去的伤痛，没了初恋，自己现在不也娶妻生子，活得好好的吗？ 顶多每天晚上被压榨的厉害，以至于看起来比同龄个人老那么亿点。 而在自己的学生心中，舍去旧感情，生出的就是对新感情的期望？ 余韵在杨国福脑海中萦绕，久久不散。 良久，他收敛思绪，开始分析这首《鱼》的结构。 乍一听，这首歌很抓耳，质量在这次大考作品中数一数二，对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来说完全可以拿去当毕业作品，填词也极优秀，将少年心事描述的明明白白。 但正是因为曲子完成度太高，与乔梁往年的作品相比，进步之大令人难以置信，是灵光一闪的作品？还是抄袭？ 要不要问问？ 要是真是乔梁写的，自己的质问会不会伤到学生的心？ 杨国栋一时有点拿捏不定。 恰巧，瞌睡来了送枕头，龚发辉一番话反而让他做出决定。 龚发辉见杨国栋呆坐着，既不打字也不说话，脸色还犹豫不定，以为他还在生学生们的闷气，笑着开解说：“老杨啊，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和学生们置什么气？你我不也是这样一步步摸索过来的吗？” 杨国栋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立马晴间多云。 他感觉受到了开解，又没完全解开：“我谢谢你啊，鄙人四十有三，正当壮年。” “呵呵，这不是因为您看起来颇具长者风范嘛。” 扯淡，屁的长者风范，杨国栋不想和他说话。 被龚发辉这么一说，倒是让杨国栋脑子转了过来，要确定歌是不是乔梁写的其实很简单。 查重！问版权归属！ 但凡在官方注册版权的歌曲，都需要经过查重，只要《鱼》的版权在乔梁手上，那就是官方认证的原创作曲人。 杨国栋暗暗为自身机智点赞，顺手在邮件里回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并询问歌曲版权的事。 随后他笑容满面，大气道：“龚老师，李老师，考核结束后哪里吃？我请客。” 龚发辉和李瑞面面相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作曲系五个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期末大考哪个班的学生拿了第一，班导就得请其他同事吃顿好的，杨国栋敢说这话，看来刚才那首歌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龚发辉探头探脑：“听听？” 李瑞也以探寻的目光看过去，其中满是对使老杨膨胀的歌曲的好奇。 “嗡~咕嘟~” 杨国栋看着邮件里回复的“已注册”三个字，把歌曲下载到电脑上，随后拔掉耳机，切为公放。 舒缓的音乐声中，低沉干净的女声在办公室里回荡，室内一时安静下来，龚发辉、李瑞两人细细倾听，面部表情随时间推移由轻松到认真。 五分钟后，一曲终了。 龚发辉、李瑞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 这首歌曲风成熟，完成度之高，都能跟本月热歌榜上那些老牌作曲人的作品打一打了，说不好还能在前十占据一席之地。 龚辉发思考片刻：“质量上乘，某些已出道几年的作曲人都不一定能写出来……老杨，要不争一争伯牙子期榜？” 伯牙子期榜是个小众论坛的音乐榜单，少为公众所知，但其影响力巨大，原因在于该榜单仅收录华洲内各大音乐学院在读学生的歌曲，根据歌曲在各大学院中的人气、教师综合评价排名。 榜上有名者，也是各大娱乐公司眼中的香饽饽，可以说，伯牙子期榜就是华洲新生代音乐人的风向标。 李瑞也接话道：“按往年榜上的作品质量，这首歌第一不好说，前五还是能争一争的，到时候孩子也能有个好出路。” 杨国栋刚才只顾高兴，这时也反应过来：“争！这次要让三大学院的看看，咱们云音也能培养出好的音乐人！” 他胖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那论坛中，云音与三大并列的一幕。 ………… 乔梁缩在宿舍里，时刻准备着应对来自老杨的拷问，但老杨仅仅在邮件里询问了版权问题，之后就再没了消息。 他的心情也由初始的忐忑转变为平静，没两天他就忙于接收原主的记忆碎片，深入了解这个世界去了，时间就在这样平淡如水的盛夏时光中悄然流逝。 新西历89年7月10日，周一，经过一周紧锣密鼓的考评，云州音乐学院期末大考成绩即将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