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这个奖,不评也罢
英伦文豪正文卷第115章这个奖,不评也罢诺奖的评议简直像临时拉来个草台班子。 陆时确信,即使是第一届,也不可能不正规到这个程度,肯定又是穿越的自己在发功。 他问道:“蒙森先生不是历史学家吗?” 众人沉默着看向萧伯纳。 萧伯纳摊手, “别问我。” 他指了指那封电报,回答:“人家说了,‘文学’,不仅应包括‘文学作品’,还应包括形式或内容上具有文学价值的其他作品。蒙森先生的作品也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强词夺理。 有人忍不住吐槽:“那问题来了,我们凭什么评价蒙森先生?” 蒙森在史学界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史学界都不敢碰瓷蒙森,何况是文学界。 没人接茬。 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萧伯纳凑到陆时身边,低声说:“现在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我评我自己的情况了吧?” 陆时苦笑, “嗯,知道了。” 诺委会掘地三尺,几乎把欧洲所有的知名作家都挖了出来,如果不“我评我自己”,在部分地区说不定会出现候选人比评议人多的情况。 萧伯纳安抚众人道:“大家尽力而为吧。这里面不是也有很多我们看不懂的作品吗?” 他说“看不懂”,指的是需要翻译。 陆时的视线再次扫过名单, 里面确实有泰戈尔, 但事实上,泰戈尔是从《刹那集》后才开始用孟加拉口语写诗的,现在的作品大部分无须翻译。 陆时往前翻,很快又发现了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名字—— 苏利·普吕多姆。 这位大佬的诗歌陆时是读过的,有几首还很喜欢, 就比如《破碎的花瓶》,第一次读便惊为天人,将之背诵了下来。 只不过,同时期有一位作家的存在,让普吕多姆的得奖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为什么没有托翁?” 陆时问道。 众人俱是一愣。 有人好奇道:“陆教授指的是托尔斯泰先生?”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哲学家,代表作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 在20世纪初,这些代表作都已发表, 特别是《复活》,堪称托尔斯泰长期思想、艺术探索的总结。 陆时点头, “没有托翁,总显得非常奇怪。” 有人问:“托尔斯泰先生的作品思想性很强,但技巧上该如何评价?” 陆时回答:“托翁的代表作是广度、深度和叙事技巧的完美融合。” 他见众人低头思考,便给出例子:“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列文待在农庄想心事时就用到了意识流手法,以及列文和斯捷潘打猎时插入了一只狗的视角,这些技法运用得十分纯熟。” 众人不由得低声交流, “确实,托尔斯泰的风格虽然以真实自然著称,但也是靠技巧写出来的,只不过他的技巧实在是太精妙、太多样、太复杂,给人一种仿佛没有技巧的感觉。” “这就是浑然天成吧。” “陆教授说的对,被提名者中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真的很奇怪。我觉得,他是可以和莎翁并列的存在。” “你说什么?和莎翁并列?那不至于吧?” “别因为我们是英国人就护短。说句实话,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托尔斯泰先生比莎翁更强,因为我竟然能从那些经典作品里看到他自己的思想斗争。” …… 托尔斯泰把传统发展到了极致,只要还有公正之心,就没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萧伯纳说:“还没有契科夫先生。” 陆时审视名单, “嗯,没有契科夫。” 戴眼镜的老教授低声道:“托尔斯泰先生说过,‘我并没有谦逊,在写作技巧方面契诃夫已经超越了我’。如果托尔斯泰先生够格,那契科夫先生肯定也是够格的。” 旁边有人反驳:“契诃夫确实好,不过没有长篇作品。短篇和长篇的写法、技巧完全不同。” 老教授擦擦眼镜, “短篇怎么了?这里还有那么多诗人呢~” 这么说让人无言以对。 众人都忍不住讨论,为什么没有托尔斯泰和契科夫。 事实上,1901年的文学奖究竟花落谁家,很多人都认为会是托尔斯泰, 原因很简单: 一、他是享誉世界的大文豪; 二、他是诺贝尔生前最喜爱的作家。 而出人意料的是,托尔斯泰根本就不在被提名者之列,更不用说获得最终奖项了。 转过来的1902年,人们又认为诺贝尔文学奖非托尔斯泰莫属,结果却是蒙森,让舆论一片哗然。 以至于到了现代,人们在讨论这段文学史的时候,还是觉得瑞典文学院脑残。 萧伯纳问道:“陆,你觉得文学奖应该怎么评?” 陆时挠头, “这种事哪有标准啊?关键还是要看文学奖设立的时候进行了何种限制。因为大部分奖项都是某人资助,或者为纪念某人设立的,受个人影响甚深。” 雨果奖,只颁给科幻作品; 普利策奖,新闻类奖项的获奖者不限国籍,但必须在美国媒体中发表过作品; 曹禺戏剧文学奖,看名字就懂了; …… 奖项各有各的不同。 陆时举例道:“夏目与我说过,日本有一个文学奖是《万朝报》设立的悬赏奖,第一次的奖金额仅为10日元。” 萧伯纳对是日元没什么概念, 不过,即使对标十英镑,这笔钱也少得可怜。 他吐槽:“就这还‘悬赏’呢?” 陆时摇头, “没必要这么批评日本,毕竟有很多地区连文学奖都没有呢。当然,10日元确实是离谱,还不如好好地帮获奖作品出版,以满足作者的表达欲。” 萧伯纳轻笑,之后说:“那诺贝尔文学奖呢?你怎么看?” 说着,他拿出章程递给陆时。 陆时仔细地翻了翻,随后咋舌道:“啧……” 章程上说,奖项必须颁给“对人类作出最大贡献”的人。 萧伯纳问:“怎么样?” 陆时说:“我觉得,评价应该分几类。第一类便是托翁这种,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他自己的光荣,反而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光荣。这次没有提名托翁……哼哼……”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就差指着鼻子骂瑞典文学院是傻X了。 萧伯纳沉吟, “继续。” 陆时说道:“第二类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可以通过给他们颁奖证明自身价值。” 例如马尔克斯,著有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作《百年孤独》,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被评为“唯一没有争议的获奖者”。 陆时继续道:“第三类作家就是相得益彰的得奖者。代表作和文学生涯都有足够分量,但不足以在文学史大书特书。” 萧伯纳有些明白陆时的标准了, “那最后,就是那种名过于实和有争议的获奖者。” 陆时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最后。” 萧伯纳不解, “这还不是最后?” 陆时说:“校监先生知道我最近在办报吧?我发现奖项也是一种舆论工具,是可以‘发掘’作者的。刚才我说到了《万朝报》设立的悬赏奖,获得这个奖项的,销量会不会有提升?” 萧伯纳点点头, “商业行为和文学评议确实可以相互结合。伱刚才说的‘最后’是这种吗?” 结果,陆时依然摇头, “其实还有‘最后的最后’,那种莫名其妙的作家。就比如写了《罗马史》的蒙森先生。文学奖又不是历史学奖。” 萧伯纳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心中佩服, “陆,你可真敢说!” 他陷入沉思,过了一阵,问道:“陆,在你心中,我属于哪一类?” “噗!” 陆时当即喷了, 没想到自己一番长篇大论,竟然会引火烧身。 他尴尬地咳嗽几声,说:“校监先生,现在毕竟是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没有任何得奖者作为参考,不存在比较,我又该将你划分到哪一类呢?你不能为难我啊。” 萧伯纳点头, “懂了。” 陆时:“……” 他忍不住问道:“你懂什么了?” 萧伯纳轻笑, “如果我是你心目中的第一类或者第二类作家,你肯定会明说。” 陆时更尴尬了, “啊这……” 萧伯纳拍拍他的肩,说道:“其实我也是多余一问。就说你刚才提到的托尔斯泰先生,我哪怕再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去跟他比啊。”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 有人说:“不怪萧先生。瑞典文学院跳不脱束缚,伯爵老爷们还把俄国人当成野蛮人呢~”
“伯爵老爷们”这个词从英国人嘴里说出来,就挺搞笑的。 戴眼镜的老教授叹气, “托尔斯泰先生是俄国人的骄傲,而俄国在大北方战争中把瑞典从波罗的海霸主地位上掀翻在地,难免遭到记恨。当然,瑞典人是绝不会承认的,但我觉得其他解释都很苍白。” 大北方战争的结果是俄国称霸波罗的海,而瑞典则自此衰落,从欧洲列强的名单上消失, 两国确实是世仇。 但陆时觉得这种说法很牵强, 大北方战争发生在1700年~1721年,到现在都两百年了,瑞典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才对。 陆时说:“总之,这个名单没有托翁很不合理。” 众人点头。 刨去各种成见,单从文学的角度考虑,他们都赞成陆时的观点。 萧伯纳说道:“我给那边拍封电报。” 陆时问:“准备为托尔斯泰先生鸣不平?” 萧伯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不,我是准备拒绝这次的提名。” 说着,视线游过名单, 不只是没有托尔斯泰的问题,还因为有特奥多尔·蒙森这样的地位超然的历史学家。 萧伯纳也看透了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本质—— 蹭流量。 这种情况下,萧伯纳自认不可能得奖,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发扬风格,主动退出评选,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萧伯纳笑着说道:“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第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注定是不完整的。参加一个残缺奖项的评选,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这个奖,不评也罢。”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在外人听来,处处透着“高风亮节”,就差把这个词纹在脸上了。 议论四起, “我看,萧先生这是在给瑞典文学院下眼药呢~” “嗯,以退出评选相逼。” “哈哈哈哈哈,痛快!实在痛快!” …… 事情发展成这样,确实是陆时没预料的。 他说:“校监先生,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啊。” 萧伯纳回复:“绝对不是一时冲动。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心意已决,不能胜之不武。” 这语气,仿佛没有托尔斯泰,诺贝尔文学奖便是囊中之物似的, 第一届得主分明是人家普吕多姆。 陆时满头黑线,  ̄□ ̄|| 他说:“校监先生,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想,这可是……”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陆时回过头, 只见一名年轻教授将手中的稿子丢到了一边,伸着懒腰说道:“我不评了。正如萧先生说的那样,‘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第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注定是不完整的’。”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撂挑子了, 一眨眼的功夫,众人都将稿件丢了。 萧伯纳不由得大笑, “好!各位同僚当真有风骨!” 陆时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这跟风骨绝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分明是被提名者太多,导致稿件太多,教授们不想通宵达旦地当牛马了。 萧伯纳看向陆时, “陆,你怎么想的?” 陆时回答:“我本来就没想蹚诺奖的浑水。” 萧伯纳料到会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低调。那好,我们伦敦大学联盟的人一起草拟电报吧。” 他转身看向众人, “大家想想电报应该怎么写。” 一帮人七嘴八舌, “文学奖的本质是评议,就引用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写下的名言开头好了,‘没有一个时代,人们对艺术谈论得如此之多,而尊重得如此之少。’” “尼采?我不同意。” “那你说。” “咱们会有今天的种种讨论,不是因为陆教授吗?直接引用陆教授的话多好。‘托翁的代表作是广度、深度和叙事技巧的完美融合。’” …… 说着说着,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陆时身上。 陆时一脸懵, “等等……那个……不是……你们这样,显得我好像是始作俑者似的。” 萧伯纳一脸淡定地说:“这么说肯定是不公平的,但是……嗯……似乎……好像……大概……可能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