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这嘲弄，赠与自己

    剪纸大赛是没有冠亚军的，正如邓芳一开始所说，这是游戏，不是比赛，只要玩得开心，玩得有意义，那么就是成功的。

    但大多数孩子的心中还是自己排出了冠军的。

    孙原剪得说不上好，只能说能大致看出轮廓。但他作品的重量，却足以压垮那炽热的阳光。当阳光扑向孙原时，总会被高高举起的剪纸挡住，就如同一位伟大而慈爱的父亲，拼尽全身力气，要把这恶毒的烈日挡在孩子身前。

    虽然，拼尽全力也只能换得那一片小小的阴凉。但正是这一片小小的阴凉，竟能遮住整个太阳。

    “你剪得……是很好的。”小未雨看着缓和下来的孙原，嗫嚅几下，还是低声地说道。

    孙原抽泣几下鼻子，对着小未雨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欧阳明犹豫几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来到小未雨面前，郑重地说道：“林未雨……谢谢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交……”

    “孙原！”小未雨忽然叫道。孙原一怔，看向小未雨。

    小未雨站起身子，背着阳光，也不去看欧阳明，他微笑着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林未雨，交个朋友吧！”

    欧阳明倒吸一口冷气，伸在半空的手不知道该收回去还是该缩回来。

    一旁的林未雨不屑地冷笑几声，这傲娇的小东西，还挺记仇。突然，他反应过来，那个记仇的小东西好像就是自己，想到这里，他悲哀地看了一眼欧阳明，又扭头抬起胳膊，仔细研究着自己的身体。

    今天是波澜不惊的一天，今天是风轻云淡的一天。当林顾我左手牵着小未雨，右手拉着云青青往家里走时，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经，“未雨啊，你mama又去拯救世界了。家里又剩咱们俩……不对，青青，你爸爸和mama好像也出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今天你就先到叔叔家睡一晚吧。”

    小未雨晃了晃小脑袋，随后仰起头，“爸爸，今天青青是我和住一个房间吗？”

    林顾我脚步一顿，他“嘶”地一声，惊诧地望向小未雨，用一种极度古怪的语气说：“孩子，你仿佛活在梦里。”

    小未雨和云青青失望地低下了头。

    “小原，今天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回家？”欧阳康凯蹲下身子，看着孙原笑呵呵地问道。

    孙原一喜，随后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说道：“欧阳叔叔，不用了。今天mama应该会早下班，我要回去和mama一起吃饭。”

    “让梅姐也一起来不就行了嘛。”欧阳康凯哈哈一笑。

    孙原想了想，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的，mama下班比较晚，会打扰到叔叔阿姨你们吃饭的。小原不能去。”

    欧阳康凯一怔，悲哀和怜惜竟萌生在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心里，他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孙原那有些胆怯却又无比坚定的目光。

    千万般话语化作了唇角的一抹苦笑，“好吧，那如果有时间的话，小原一定要来家里玩啊……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去吧。”

    孙原一愣，回头看了看那些跟着爸爸或者mama笑呵呵离开的同学们，他本不想麻烦欧阳康凯，可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好……好吧……谢谢欧阳叔叔了。”

    坐在车里，孙原有些紧张。但过了一会儿，便开始和欧阳明笑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筒子楼那里，孙原不舍地和欧阳明告别后，小小的孩子独自一人走入了漆黑的楼道。

    上楼，到了家门口，孙原垫着脚，费力地敲着老旧的房门。

    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开，孙原透过楼道间的玻璃，看到原本照亮了黑暗的车灯逐渐远去。

    随着一声若有还无的声响，整个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这次孙原却没有着急咳嗽两声，唤醒沉睡的昏黄。

    他蹲坐在家门口，将头埋在双腿间，两只胳膊死死地抱着自己。

    “爸爸……我想你了……”

    大约是怕吵到其他人，孙原哭泣的声音很小……很小。

    人总是这样，用尽一切办法去骗其他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有人在乎过了多久。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家中昏黄的灯光再次被点亮。

    “我回来了。”童真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家中，终究在月的抚慰下，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这叹息也没有持续很久，伴随着熟悉的搬椅子，挪笼罩，咀嚼和洗碗声，这一切终于再次归于沉寂。

    挂在墙上的黑白相框，带着警帽警徽的男人，用早已定格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一切。

    欧阳明在车上巴巴给欧阳康凯复述着今天的事情，欧阳康凯就静静地听着。直到欧阳明意犹未尽地说自己越来越讨厌小未雨的时候，欧阳康凯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小明，你觉得林未雨是个怎么样的孩子？”欧阳康凯忽然问道。

    欧阳明一怔，坐在后排的他，扭了扭身子，不自然地说道：“他可讨厌了！还很记仇！我都道歉了，可他还是不原谅我，还不和我做朋友！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太讨厌了！”

    “哦？”欧阳康凯拉长了声音，“那么林未雨是一个坏孩子喽？”

    “不是啊！”欧阳明连忙说道：“明明今天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站出来为我……不对，为小原说话了！我觉得他不是坏孩子……”说着，欧阳明想了想，用一种极其坚定的语气说道：“但他真的很讨厌。”

    欧阳康凯哈哈笑两声，“今天小明是不是又被林未雨气坏了？”

    欧阳明哼哼两声，“才没有，小明绝不会在林未雨面前哭了！”说着，欧阳明的目光紧紧盯着前座的座椅，“绝对不会了！”

    欧阳康凯笑着点了点头，“那小明就要做一个勇敢的孩子，绝不能倒在林未雨面前！”

    欧阳明仿佛一下子被激起了热血，“对，小明绝不倒在林未雨面前！”说着，小小的孩子竟然也笑出了豪迈的感觉。

    欧阳康凯听着那笑声一怔，旋即也放声大笑起来。

    这世界，谁在哭，谁在笑，谁在乎呢？

    云青青跪在小未雨床上，费力地为小未雨铺着被子，小未雨瘫坐在地上。云青青扭头一看，有些不满地说道：“未雨，你别坐在地上，地上凉，会拉肚子的。”说着，抖了抖宽大的被子，似是一个不慎，被子竟然将云青青笼到了里面。

    云青青眼前一黑，当即吓得大叫一声。当她扑腾几下后，被子忽然被人拉了出去。

    小未雨跪坐在床上，歪着头，好奇地盯着云青青。

    云青青尴尬一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未雨，青青有些笨笨的。连被子都铺不好……”

    小未雨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拽起被子的另一角，看着云青青，云青青心领神会，她笑着站起身子，和小未雨一同抖抖被子，顺利地铺到床上。

    有些累的两个孩子一下子趴在被子上，云青青仰着脸，小未雨埋着头。

    过了一会儿，小未雨转个身子，也盯着天花板。

    两个孩子头顶着头，云青青带着香味的青丝零零散散地扑在小未雨脸上。

    小未雨脸上痒痒的，一股清澈的味道钻入了鼻孔，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青青~”小未雨喃喃地开口。

    “嗯？”云青青微笑着看着天花板，小声地“嗯”了一声。

    “你的头发真好看。”小未雨突兀地说道。

    云青青一愣，她转过身子，趴在床上，一手拖着腮，一手捋捋头发，用细细的发丝往小未雨脸上蹭了蹭。

    小未雨脸上痒痒的，他也扭过身子，托腮看着云青青。

    “未雨，喜欢青青留长头发吗？”云青青笑眯了眼睛。

    小未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千万条青丝垂在稚嫩的脸庞，如杨柳摇曳在细细的溪水中央，眯起的眼睛弯弯如月，竟也露出沉静而温柔的光，岁月恩典着女孩琼鼻上凝结着雪似的清凉，谁为嘴角勾勒嫩红的三春芳，呼吸中有如同栀子花般的香，不知世界上最好的相机能否定格这光影景象。

    是沉沦，是惊艳，是愧疚，是不舍，不，那只是年幼岁月，种满梦之花的地方。

    感同身受的林未雨，沉寂了片刻，猛然给自己一个巴掌。

    王八蛋！你还有脸给云青青写情诗！你丫的死不死！

    “青青，你以后留长头发好吗？披肩！披肩发！像mama那样的披肩发，像神仙！”小未雨喃喃地说道。

    云青青看着痴痴望自己的小未雨，忽地绽出一抹融化暮冬山雪的微笑，她清脆脆地答道：“好！”

    林未雨又痴了，他忽然想起来了。

    云青青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她真的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披肩发。

    “云青青，你怎么好几年都不换发型啊。”当时，林未雨轻轻笑道。

    云青青会歪过头，也笑得眯起眼，“因为我答应了一个傻子，一辈子要留披肩发啊。”

    “嘿嘿嘿……”林未雨露出一股憨憨得意的笑。

    初中时候，自己爱极了在夏日的cao场上，自己躺在草坪的中央，枕着云青青有些微凉的双腿，双手伸出一下下缠绕着披肩的长发。云青青会拿一本书，身子微微前倾，像是极认真地阅读。那个时候，自己居然还暗笑云青青是个书痴，连自己玩她头发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有时间回顾时才猛然惊觉。

    那夏日最猛烈的阳光，永远被一本不知名的书挡在自己脸上。那微微前倾的身姿，恰好能够让自己不费力地把玩沁着莲般清澈味道的长发。

    想着想着，林未雨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八卦镜的地方。看着镜中无法倒映的模样，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你！也配这份爱吗？林未雨！你还是人吗？哦，你不是了！”

    说到这里，林未雨突然露出一副很久不见的嘲弄的笑容。

    曾经，这嘲弄，倾洒他人；现在，这嘲弄，赠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