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庭倾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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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没事情的时候,就坐在太zigong的长廊下,看着秋天的落叶一片片凋零,看着大雁成群结队的往南迁徙,数着地上的砖有几条裂缝,盯着石缝里的蚂蚁为夺食而发生争斗。 他知道大庭的末日就快到了,因为这个时候,晏初已经在底下造反了。晏初不是被关入大牢了么,他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呢,又是甚么时候逃出去的?舞阳一直百思不解。 其实就算他不逃出来,舞阳也会放他出来的。他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有那么多人造反,为甚么偏偏晏初要站出来打头阵,难道就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将他从那个黑暗的牢狱捞出来,他心生怨恨了么? 他觉得不会,自己认识的晏初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次造反的,不是诸侯王,也不是流氓草寇,而是天下百姓。” 瘦了一圈的蓝觉看上去显得更寡淡如水了,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是喜是怒。 舞阳看到他那微微凹陷的脸颊,冰冷的眼神,心头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想说的话堵在喉头,一时忘了如何开口。 他一直不敢来见蓝觉,却每天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除了不能出太zigong之外,他并没有限制蓝觉其他的行为,但蓝觉却自己将自己幽闭在那间小屋子里,一连十三天,从未踏出那房门半步。 直到这一日,前方传来晏初大破越地拿下越王宫的消息,他才鼓起勇气站在蓝觉面前,他曾想过一万种蓝觉见到他时的反应,但没有一种比这样冷冰冰的神情更让人揪心。 他轻叹着,提起沉重的脚步,在蓝觉对面坐下,与他这样面对面比较疏远的谈话还是第一次。以往他都是怎么跟这个人聊天的,他细细的想,有的时候会靠在他肩上,有的时候会勾搭着他的背,有的时候甚至,会躺在他腿上。在蓝觉面前,他从没有过正经的坐相,好不容易的坐得开一点,他的上半身也会被缓缓吸引到蓝觉那处,整个人都是扭曲的。 他为蓝觉倒了杯水。也注意到了蓝觉手腕上的伤口和淤青,那应该是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弄上去的,这段时日,他到底去了哪儿,去干了甚么,舞阳问过,但蓝觉不曾开口。 这杯水,蓝觉没有接,只是眸色冷然道:“你不想去听听天下人的心声么?” “不用听~~我知道他们是如何评论我的。” 舞阳的声调也是低低的,溢在空气里,有种发霉的味道。 “你该去听一听的。”蓝觉缓缓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看看现在的皇族大臣,他们顾着享乐的继续享乐,顾着逃命的继续逃命,根本没人会去关心这些。我就算是去了,那又能怎样?”舞阳脸上露出一丝可笑的神情,“这个王朝已经无可救药了。” “哪怕你还在太子的位置上一天,这天下的臣民就还是你的臣民~”蓝觉的眼底,有点点光亮在闪烁,那是泪光。 舞阳的心,好痛,他攥在桌子底下的手,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皇帝要杀了你,现在皇族的人都容不下你,他们一定会通缉你到天涯海角的,你若不反抗,就是个死,何不站起来为这天下而反。” “大庭是因为造了太多的孽才走向灭亡之路的,少将军纵然可以装做视而不见,但世人们从此就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少将军就心安理得的给大庭来个毁灭吧,为了这些爱戴你的人们,为了这些对你的际遇感到不平的人们,为了这片没有将你逼上绝路的土地!拜托少将军站起来对抗吧,我们都将成为将军最坚实的后盾。” 即便晏初身边有人这样偷偷地劝他,舞阳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是绝对不会与太子殿下为敌的。”纵使晏初本人抱有这种信念,随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他耳边如此反复的说,谁又如何保证晏初的信念不变呢? “太子殿下~”坐在马车车厢内的太傅语重心长的道,“对晏初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晏初都快打到家门口,您说这话未免太迟了些,舞阳心里这样回了一句,但嘴上甚么都没说,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对眼下的晏初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尽管这会儿正坐在马车上,舞阳也能感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与晏初,彼此的立场巳经完全颠倒过来了。晏初是一支庞大部队的将领,而自己虽说名义上仍是大庭的太子,但实际能率领的只有京城这一支禁卫军。 “太傅你会唱歌么?” 舞阳问,与其在别人正忧心的时候把脸凑过来说:你有没有看见你的对手,那家伙太强大了,你一定要小心,否则就会被踩扁。还不如唱首歌来听。 “在这种时候么?!”太傅惊讶于舞阳莫名其妙的心态。 舞阳没吭声,吭声也不知道说甚么好,风吹得帘子呼呼作响,他默默的将头扭到一边,看向窗外。 “还是来支歌吧!”半晌,舞阳说,“蓝公子,唱支歌吧!我记得你的越人歌唱得可好听了。” 蓝觉瞥了他一眼,冷然道:“到了~” 舞阳抬起帘子,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他仰头望着天空,看上去,天空好像巳被雨水擦拭得干干净净,飘洒着的白云亦变幻着美轮美奂的姿态,仿佛刚被琢磨得晶莹透亮。 鹿城,跟长安城所有城墙一样,也是用黄土垒成的,一下大雨就会被淋塌,所以城墙上都栽满了草。一场雨过后,墙头上就闪着一片绿油油的光。 城内秩序井然,街上一尘不染。 这是晏初少将军刚占有的一座城,据说有了新的规定:凡在城内往街上随便扔东西的人,那人就为大家清理一年的街道。 原来大庭王朝的规定是:但凡在城内往街上随便仍东西的人,那人的手就被砍掉。 这样的刑法是个人都会觉得过于苛刻,但没想到,比起这样苛刻的刑法,清扫一年的街道显然有效多了。 舞阳心里说:“看来还是晏初深得民心。” 正因如此,舞阳就更不敢大意了。 他们三人在城里四处转悠,有的人就起疑心。正当他们犹豫要不要向上报告。太傅便拿出了一大笔钱,那些起了疑心的人从太傅那里拿到了一大笔钱,便暂时没有去告密,但也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动静。 “我是滕村的亭长。” 太傅对大家编造了一个身份,但以亭长这个卑微的职务来看,这几人的穿戴气场却未免有些过于显眼了。 有人暗想:“这家伙肯定是个大强盗头子。” 也有人暗想:“看这几个家伙气宇不凡,强盗应该不至于,那会不会是甚么大富商?” 还有人想:不过,乱世之中,说不定这三位就是从别处迁过来,只是想看看鹿城的环境是否合适定居呢?这样一想,便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会在城里瞎转悠了。 舞阳几人找了个说书耍嘴皮的小酒馆进去。 店长迎上去,定睛一看,不禁脱口而道:“哎呀,几位客人品貌不凡哪!”说完,又看向舞阳道,“这位小公子,可是稀客呀,头一回见您这样的,可真是俊美无匹啊。” “也只有这张脸了。”舞阳苦笑道,确实只剩下这张脸了,他这么想,自己内心里也觉得怪怪的。 酒馆里其他人闻言纷纷转过头来,对这几人一番打量,道:“他们肯定不是强盗。” 舞阳问:“怎么?近来有很多强盗么?” 有人便道:“可不是么,面生的强盗来了好几波了,世道混乱,老百姓的日子非常难过。真不知道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呢?” “两个人里有一个死了,天下就会太平的。”舞阳低喃着道。 却给店主听见了,那店主便问:“您说的这两个人是……” “舞阳太子和晏初将军嘛!” 听到这句话,店主连忙从席间逃了出去。 随后又拿了一些酒来,并恳求道:“您方才的话,就算我没听到好吧!怕是日后会惹出麻烦。” “您见到过晏初吗?” “直呼姓名,小人可实在不敢。要是指少将军的话,他坐在马上路过时,我倒是在路边见到过一次。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人物。” “税重吗?” “不重。” “很好。” 此外舞阳还问了一些有关晏初日常的情况。 店主人被舞阳劝酒劝得也有些醉了,终于变得话多起来,说这位少将军平常跟士兵一样俭朴,整天也不想着打理自己,头发总是乱糟糟的,饿了就吃发黄的馍馍,渴了就喝溪边水,店主还道:“这种事情,对于那样一位有身份的少将军来说,就像是一块美玉上的瑕疵。” 帝王将相靠老百姓的税赋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这是理所当然的。百姓们尽管日子艰苦,但还是得让他们的天子朝臣等活得滋润。因为太过简朴平凡,反而被人视作污点而遭人嫌弃,这道理让舞阳不由得发笑。 “因为晏初重视民生,爱戴百姓嘛!”舞阳说,这意思是:晏初知道百姓才是国之根本,他要造反,就必须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这正是他思虑成熟的一面。 “恐怕也未必如此吧!”醉醺醺的店主,脸上浮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你想说甚么?” “不,少将军大概是还没有摆脱孩子气?” “孩子气?” “就跟喝了点酒的书生深更半夜在大街上一边走路一边唱歌似的,少将军就曾经和几个人搭着肩膀边走边唱哩!” “竟会有这种事?”舞阳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了,“你亲眼见过吗?” “那怎么可能!”店主说,“那纯粹是大家口耳相传的,也可能是无中生有吧?”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讲完这件事,店主人又讲了一件更吓人的事。 晏初部队的主力军虽说都是原来齐赵的士兵,但听说所有士兵都有变化,甚至连表情都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鹿城郊外有一片沙土淤积的荒野,听说正在那里进行训练的部队,进退迅速,军威森严,是以往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在少将军的大军面前,太子殿下恐怕不得不屈服吧?” 店主说到这里,舞阳的脸色不禁一下子阴沉下来。 “是晏初这样说的吗?” “少将军的话怎么会传到小人的耳朵里来呢!” ...... 这天夜里,舞阳只打了个盹就起来了,因为他想夜探晏初的军营。 于是,他独自闯入晏初大营。他骗过那些值更的守卫,顺利地通过了几道里门。 晏初的中军大帐设在旧县衙的厅堂里,点着篝火,有士兵在守卫。这也难不倒舞阳,他稍微使了点伎俩,就将这些士兵糊弄过去了, 卧室前面也有士兵,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冷不防使劲抱住那名士兵,用东西把他的嘴塞住,又用两手把士兵的胳膊背过来死死地抓住。将其迷晕之后,舞阳总算是见到这位昔日的旧友了。 大帐里黑黢黢的,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朦朦胧胧的印在帐上,床上的少将军蜷着身子,正睡得死死的。 还是那副样子,晏初以前睡觉就是这个姿势,双腿蜷缩、双手环抱,像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晏初在床上冥想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像冬眠的蛇一样甚么事也不干,嗌咕咕傻乎乎的。看到他这副毫无防备酣睡的样子,不由得让人感概,这真的是那个带领着几十万大军正准备推翻大庭的威风凛凛的少将军么?不就是一条冬眠的蛇么。 床边放着晏初那把心爱的长剑。 把他宰了! 要说舞阳脑子里没有闪过这个念头,那纯粹是瞎话。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宏大气魄,他望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脸上始终是一副傻瓜般呆呆的表情,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喃喃梦呓,似乎梦中又在排演着一场军事,抓着军事场上的某个难解的点而闷闷不乐。 桌子上有一枚印符就大剌剌放着。 没收了他的兵符! 舞阳又想,这一定是晏初用来统率诸将的兵符,只要有这个兵符,就可以作为大将军向麾下诸将下达命令,只要把印符收过来,晏初就成了亳无权力的普通人了。而偷到这枚兵符的他就有了上将军的一切权力,就可以调动千军万马,反过来对付晏初。 但若不把晏初的大军强夺过来,舞阳就只能是个孤家寡人。 可他当时根本就没想过要杀死晏初,更没想过夺取他的兵符。许久之后再想起自己当时那种心态,也觉得蛮奇异的。 他甚么都没做,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晏初。 当时,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晏初面前。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士卒都已经被他迷晕了,要杀了晏初篡夺兵权,简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但舞阳没有这样做。 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的憎恨他。 当然,无仇无恨也可以杀人。有时欲望也会使人毫无愧疚的杀掉一个人,可舞阳当时没有那种欲望,他十分清楚,就算杀了晏初,也还会有第二个晏初。就算偷了这枚兵符,还会有下一枚兵符来替代它,想要造反的不是晏初,而是这个天下。 如果真要让一人来推翻这个王朝,他宁愿碰上的是晏初这样有能力有声望有担当的人,而不是其他甚么人。 舞阳正在沉思之中,忽然,门外有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出现在鹿城,问少将军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