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怪5

    只见这与此同时，东南方，西北角，北武门，南大街，一时竟有数十道庞大的水柱冲破地面，撞向灰暗的天空。

    一条条水柱冲破京城之中的各个排水渠，破坏掉方才垒堵起来的一点砖瓦，喷射着黝黑的水，开始在城中大肆的侵略，城中再次泛起洪水，通天水柱携卷着泥沙，将数千条人命卷向天际。

    怒浪滔天，惨绝人寰。

    城中百姓哭天喊地，纷纷请愿，要求凤凰现身来将这水怪治理，为他们震妖祟，诛邪恶。

    但唐凌哪有那样的能耐，他甚至根本不知这水怪从何而来由何而生，唐凌每一次见到它，它的力量都在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在增长，若说那天夜里将其收服，他还有那个机会，然而现在......

    “你救人，我想办法困住它。”

    眼下这关头，唐凌没时间去责问自己，对华容说这话时，他掌心便已化出了数道符文，金光在他身前乍现，道道符文在空中织成数十张巨网，向那通天水柱抓去。

    这些如触角一般伸向天空的水柱被这符文所捆，当即便有如被烈火烧灼一般，疼得搅动起来，一时间，天地变色，整片大地都随之晃动，整片云霄都被搅出数十道漩涡，漩涡中心，则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大洞。

    它在拼命的挣脱，唐凌就快受不住这力了。

    数十道符文所炼化而成的链子在他手中狂舞着，数十道力量自另一端的水柱传来，他仿佛要被撕裂成无数片，而此时闻人为遥与闻人相思非但没有出手相助，还仍在一旁不断的分散他的心神。

    “唐凌，你不是神通了得么，怎么对付一只水怪都如此力不从心了？”闻人为遥颇有些得意的打量着他，“传说中的凤凰，那可是法力无边的上古神祇。”

    闻人相思亦是不屑的笑道：“他倘若是真上古神祇，那就是不愿出力解救这黎民百姓。我看是浪得虚名罢了。”

    闻人为遥接着道：“当初可是不但能砍去哥哥一条手臂，还是连魔头干将与我闻人氏的家主都能干掉的人物。”

    闻人相思道：“小妹，若说往事，何苦嘲弄我来，他不也是你曾经的心上人？！你不想去帮帮他吗？”

    唐凌恨不得抽出手中的一条链子往他二人的嘴上抽过去。他倒真没想过要这两人来帮甚么忙，见闻人为遥走来，反而觉得不妙。

    那小妮子，从来就没安好心。

    果然，闻人为遥一靠近，他立马如被泼了一身的虫子般，全身寒毛耸立，衣裳内，脖子后头，似乎都爬满了虫子。

    她知道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软绵绵的虫子，真是可恶至极。

    手中牵制着的力量越来越大，唐凌一时不慎，被狠狠扬在空中，掼在那座塔身上。

    这塔先前在洪水的冲击下本就成了一座摇摇晃晃的危塔，被唐凌这么一撞，整座塔直接轰然坍塌，将唐凌埋在塔底，他手中牵制着的巨网，也骤然失色，网中所束缚着的精怪，也叫嚣着欲破网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座小山高的破砖碎瓦上。

    半晌过去，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闻人为遥不禁失笑出声：“看样子，这护国大人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遑论拯救这百万民众。”

    没人敢相信，堂堂凤凰，就这么败在了水怪手中。

    “护国大人，起来，站起来！！”

    “大人，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为了这座城，为了百姓，与它抗争到底！”

    闻人为遥与闻人相思看着百姓为唐凌呐喊鼓舞的这一幕，只是觉得好笑。

    就在这时，那废墟底下传来了低喃的咒音，随着咒声力量越来越大，那埋在废墟之中的符文长链也骤然亮出金灿灿的光芒。

    缚在每根水柱上的巨网突然充满了力量，将那漫天狂搅的水柱一下子紧紧的禁锢住。

    所有人看见废墟底下破砖而出的那道年轻的身影，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少年满身是血，一只手扶着身旁竖插在废墟中的木板，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倒，他面色苍白，整张脸都是斑驳的血迹，有干涸的，也有未干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坚毅，让人一眼看去便难以忘却。

    只见少年死死拽着手中符文，大吼一声“破”，那数十道冲天而起的庞然水柱就像不堪一击的琉璃瓶一样，全都被击得粉碎，被那刻满符文的巨网瞬间收入囊中，变成了一颗雨滴般大小的水珠子。

    百姓之中有人高呼起来。

    唐凌咳了咳，再度喷出一口血来。一口气没接上，悠悠将倒，却是靠在了一方温润的胸膛之中。

    唐凌乍而回眸，就看见那一双熟悉的点染着轻霜的眉，那双眉微微蹙着，像是有些不悦，又像是带着深深的忧愁，大概因为担心他体内凤凰元神的安危罢。

    唐凌试图推开他，但却因浑身乏力再次跌入他怀中。

    “别动。”

    华容按住他的肩头，静静的在他体内注入一股灵力，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

    突然，唐凌掌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炸开，他掌中的水珠子挣开了他的手，如箭离弦，闯破那道符文，瞬间化成一道滔滔洪水，遮天蔽日，如猛兽一般再度朝着城中席卷而去。

    华容递过来一把剑，冲他点了点头。

    唐凌拿过剑一跃而起，冲到那洪水身前。

    那洪水铺天盖地，照着他的头顶便要砸下，但就在那一瞬，这东冲西决的洪水却似乎又寻回了那么一丝理智，似是有所疑虑的绕开了他。

    唐凌登萍踏浪，再次立于那浪潮之顶，却忽然在浪头中瞥见一抹幻影。

    “那就是它的真身！”华容也注意到了。

    两人追风觅影而去，死死跟上那道浪潮。

    唐凌没有看错，那水怪的正脸，俨然就是一张人脸，能看出分明的五官，可眼睛像死鱼一样，直勾勾的盯上去，感觉十分瘆人。蓝绿色像水草一样的皮肤，连同嘴唇一色，区分不出来，远看还以为没有嘴巴。

    但它吼叫起来，却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满城漫漫无边的水，在它的号令下，接天吸起巨大水柱，像是在示威。

    “杀了它，杀了它。”

    在巨浪面前，民众惊恐而又愤怒。

    他们强烈的斥责着它。

    然而，正举起剑的唐凌心头却忽然闪过一抹异样，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这水怪，却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感觉直冲心头，骤然抽走了他全身的力量。

    华容并未替唐凌动手，只是静待唐凌抉择。

    “大人难道还要再放过它一次么。”

    人群中有人大喊。

    唐凌手一抖，放佛被众人看穿一般，于是剑起，剑落。

    那怪被长剑穿心，眼中光芒骤失，摇摇晃晃的坠落。

    翻滚的白浪恍然如梦幻泡影消散，天空中无数巨大的深黑色的漩涡也渐渐被风吹得远去，洪水很快退去，随之显露的，除了满街的狼籍，无辜的民众，残破的地面，还有，一个被割破咽喉的人......

    那人垂着头，跪在碎裂的土地上，因脖颈处喷洒着鲜血，他的肩头一颤一颤的抽搐着。

    而正看着这幅身躯的唐凌，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他感到深深的恐惧，他的大脑也一片空白，他持着剑的手都是颤抖的，牙齿磕在一起，紧咬在唇齿之间的名字呼之欲出。

    “扶晟？！”

    他认得他身上的气息，认得他那丰润的额头，也认得他身上这身衣裳。

    淹没皇都致使无数百姓遭殃的水怪，居然是扶晟？那个忧国忧民，愿以一己之力以rou身承载戾气，拯救苍生万民的扶晟？

    唐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然而眼前这跪着的人却慢慢抬起了头。

    “哐当”一声，唐凌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扶晟，真的是扶晟，他脖子上的血，还如泉涌一般，粘稠的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蔓延整个地面。

    他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唐凌头皮麻木，双腿颤抖着，整个人往下滑，膝下咚然一响，怅然若失的跪在扶晟面身前。

    “师父，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扶晟一息尚存，但已无法出声说话，只是发出像坏掉的风箱一样的抽气声，混杂着血液的咕噜声，任何的字眼到了喉头都只会让他的鲜血喷涌的更快。

    唐凌疯了，忙自身上撕扯下一块布条，覆在扶晟的脖颈处。

    然而扶晟咽喉处的刀口是他亲自划下的，那一剑，几乎砍下了他的整颗头颅，无论怎样，这刀口处的血液，都不可能被止住。

    “我该怎么办，你说啊，我该怎么办！！！”唐凌手足无措的大喊着，他看向围在周边的众人，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掠过，但没有一人站出来跟他说应该怎样才能留住扶晟的性命。

    他握着扶晟的双肩，不敢让他挪动半分，生怕扶晟的头颅在他面前滚落。

    然而扶晟的身体却开始在风中消散，他的眼神很平静，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惆怅，有的只是更多的释然，更多对唐凌对众生对天地的包容，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唐凌声声喊着扶晟的名字，但他终究还是亲眼看着扶晟从自己指尖一点一滴的流失，像一把散沙，吹散在这冷风之中，但他却无力挽回。

    “这护国大人，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呵呵！”

    且看闻人相思脸上得逞一般的神情，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早就知道这水怪的身份。

    一股杀意从唐凌心头忽地燃起。

    闻人相思也像是自唐凌那布满血丝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的意思，讥笑道：“怎么，难不成还想怪到我头上。要怪就怪你自己，亲手杀了扶晟的是你，而不是我。”

    闻人为遥也道：“没想到你下手倒是干净利落，一剑就把自己师父给杀了，连自己师父都能亲手了结，还当甚么护国大人呢，真是可笑。”

    唐凌紧紧的攥着拳头，谁再敢多说一句，他定然撕烂他的嘴，打烂他的三魂七魄。

    然而，这股窜上心头的怒意瞬间又化成了悔意，他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后悔、悲痛与自责充斥在他内心，他忍不住抱头痛哭。

    闻人相思与闻人为遥还说了甚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只记得半晌之后，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

    人们终于从洪水中解脱出来，他们为大难不死而庆幸，为劫后余生而欢呼雀跃。只见万民欢庆，阵阵欢声恍若雷动，盖住了唐凌伤心欲绝的啜泣声。

    人们向他行跪拜之礼，双手合十，俯仰不断，以感激凤凰的救命之恩，不，是救国之恩。

    而闻人相思与闻人为遥这两幅面孔，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露出一副惊呆之状。

    他们在欢呼的浪潮中高声喊道：“凤凰舍生取义，有胆魄。只不过舍的却是自己师父的生，取的是他凤凰仁义之名！”

    “你们这些人还以为他是甚么救世主，真可笑，实际上不过是个连自己师父都肯痛下杀手，猪狗不如的东西。”

    但城中百姓却此刻却无人在意他兄妹二人的话，此时此刻，众人却是在欢庆。

    为神君的大义灭亲而振臂高呼。

    世人拜的是他们的希望，而曾经给过唐凌生的希望的那个人，却是被他亲手所杀，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世人振臂高呼，而唐凌却如溺深水，如陷泥沼。

    他听到耳畔人声喧闹，为他歌功颂德。而他指尖，似乎仍残留着扶晟渐渐冰凉的体温。

    他抬头，遥望着这座皇都，那被淹过的都城，水刚退下去，却还残留着斑驳的水渍，在落幕夕阳下，泛着点点金色的光晕。

    他嘴角扯出一抹无比难看的笑容。

    他眼中的光景渐渐扭曲，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他试图起身，但却眼底一黑，又落了下去，落地之前，似乎还有人冲过来将他捞了起来，而他却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华容将唐凌带回了幸阳王府。

    在他昏睡的这两日，华容也没有一刻合眼的时候。

    此次洪水冲入皇城，损毁城中房屋八万三千余所，淹毙三百余人，涌入皇宫，导致宫中卫兵溺死千余人，损失惨重。

    小皇帝不省人事，赈灾一事便全权听他指挥。

    他一方面令工部全速抢修溃决的城门城墙，同时令户部尽速调度粮食，赈济灾民，两日里连轴转，安抚百姓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好在城中百姓也迅速重拾信心，都积极投入到各项事宜的抢修当中，才让这项恢复工程在短短两日之内有了显著的成效。

    这天中午，华容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起了唐凌，不晓得他是否还在昏睡之中，便来到唐凌房间，却并没有在床榻上看见唐凌的身影。

    “不是让你看着他么？”

    华容质问云想。

    云想不禁生出一抹委屈，她的确一直都看着他，只不过解了趟手的时间，人就不见了，明明躺了这么久，却偏偏在她离开的这一小会儿不见了。云想虽委屈，但在王爷面前，尚不敢放肆，只得硬着头皮去找。

    找到唐凌，是在王府中那一方二十四雨梨园，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落拓的站在原子里，而满园子的梨木都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梨花瓣漫天飞舞，如雪一般在空中狂乱的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