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泣血梧桐传在线阅读 -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程不悔身着软甲,风尘仆仆地赶回宅中。路过明辉堂,却见有烛火透出,他抬脚步去,见堂外候着父亲的随从几人。

    “少主!”随从几个行礼问候。

    程不悔问道:“父亲回来了?”

    其中一随从低头禀道:“大人正在里面,已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

    看着大堂房门紧闭,程不悔拧了拧眉头:“可还有其他人?”

    随从未敢抬头:“二管事也在。”

    “二管事?”程不悔有些疑惑,再继续问下去,恐也问不出什么来,遂低声说道:“那我稍后再来见父亲。你等守好此地!”

    程不悔离开明辉堂,向后院走去,边走边想着。二管事余方管理着府外事宜,不常回宅。只在年节时,才见他回来叙职。这不年不节的时候,怎得回府了?

    一路穿过回廊,前面就是母亲所在的安怡院。院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非常,没有繁花似锦的热闹喧哗,相反却透着股冷清。

    在程不悔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来安怡院。他并不理解父亲为何这样。父亲常年在外办案履职,住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他从小跟着母亲长大,从未见过父亲留宿母亲的院子。若父亲在家,也多是召人传他到明辉堂,问问他的功课如何。

    自他幼时,家里就安排了严师教习学问,又聘了前军中老将传授他武艺兵法。不管寒冬酷暑,习艺之路未曾中断。还记得年幼的他因忍受不了先生的严厉和习武的伤痛,也曾找父亲哭诉过。父亲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不学可以。滚出去!以后你不再是程家子!”

    他呆愣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他以为父亲只是外表冷厉,对素不相识的人,都可以多方奔走,为其洗冤,对自己亲子应该更有温情。他完全没想到,父亲待他之心是如此冰冷。母亲只是抱着他,安慰他。母亲始终说父亲是爱他们的,只是父亲心有心结,言不由衷。他一直觉得母亲是在骗他和她自己。

    后来,他长大了,也曾暗中打探过父亲,发现他在外并没有其他女人。父亲的生活极其简单,除了探访民情,就是为民洗冤。

    他的太祖父曾是大司农,受先帝器重。祖父也在冀州任一郡之守。在废太子事件后,程家受到了牵连。太祖父和太祖母自缢才保全了程氏满门。祖父卸任归家,也在不久后,郁郁而终。祖母悲伤过度,也随祖父而去了。之后,父亲为了撑起程氏一族,方才褪去消沉,入朝为吏,终日忙碌,十几年来,为民称颂。

    他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入行伍。家里总是冷清的,不如他在营里,还有同僚,一起喝酒谈天,热闹自在。

    前面树下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一旁有婢女打着扇。

    看着那个身影,程不悔快步上前,唤了声:“母亲!”

    明辉堂里气氛凝重。程睿坐于主位,听着余方的汇禀,沉着脸,手里摩挲着一个玉牌。

    余方站在他面前,躬身禀着:“……无法寻得他的踪迹。家主,您看接下来,属下们该如何?”

    “继续打探”,程睿的手顿了一下,只握紧玉牌,“那边安排如何了?”

    余方早已习惯家主话说半句,心里揣摩着家主之意,小心回道:“已安排人跟在后面,沿途护送。”

    程睿点点头:“不可被人发现。”

    “是。属下命他们分散,且化为流民,不会让人起疑。”

    程睿这才放下心来。

    余方禀完要事,便带着家主的命令离开了。

    大管事李需端着药碗,走进堂内。

    “家主,该喝药了!”

    程睿看了眼药碗,没有动作,抬眼看向李需:“近来暑热,宅里用冰可足?”

    李需老实地回道:“今年冰贵,好在宅里用冰不多。”

    “哦?”程睿紧了紧手中的玉牌,“夫人身体可好?”

    “还好。就是前一阵,有些受热,夫人精神不太好”,李需皱了皱眉,“请了良医来,为夫人诊治了一番,现已无碍。”

    程睿叹了一口气,抬起一手揉着太阳xue:“将良医请进宅中暂住,每日给夫人把把脉,调理一下她的身体。你去库里看看,找些消暑补身的药材,给夫人送去。”

    “诺!”李需领命,想起随从刚才所说,又道:“家主!少主回来了,听了您的吩咐,说是一会儿再来。”

    程睿不再说话,双眼紧闭,只抬起握着玉牌的手挥了挥。

    李需见状,恭敬地行礼退下。

    明辉堂内一片沉寂,只有烛芯跳绽的细微声音。

    程睿停下了揉额的动作,眼瞥向药碗,似是挣扎了一息,还是举碗而尽,因喝得太急,呛得他咳了几声。他有些狼狈地擦去嘴角溢出的药汁,出神地盯着手中的玉牌。

    “父亲!”程不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睿拉回神思,对着门外说道:“是不悔吗?进来吧。”

    程不悔推开房门,见父亲独坐堂中,手边放着一个空碗。

    “你怎么回来了?”程睿看着自己的儿子,“营里有事?”

    程不悔走到父亲近前:“营里无事。吴雄后日娶妻。儿子要去吴府帮忙筹备。”

    看着儿子高大的身形,程睿有些恍惚,好像没见几面,孩子就长大了。吴雄……吴必伦的长子……他的心里有了些想法。

    “你既与他交好,自然应去帮忙”,程睿难得温和地对程不悔说道:“听闻吴大人已远行西凉。你们这些做朋友的要多帮衬一下。吴雄求娶的是哪家贵女?怎未听到传闻。”

    程不悔低眉敛目,眼底诧色一闪而过,嘴里却恭敬地回禀:“吴雄妻家只是普通边将之家,家世不显。”

    “边将?何人?”程睿眼放厉光。

    程不悔顿了一下,慢悠悠地回道:“似是听闻为韩再先。”

    他观察着父亲的神色,见父亲听到此名后,微眯了下双眼,不禁问道:“父亲。韩再先此人,有何不对吗?”

    程睿缓和了语神色:“不曾听过。夜已深,你回去歇息吧。”

    程不悔起身退出明辉堂,行至院门时,回首望去,见父亲从堂中走出,带着一众随从,往厢房而去。那里是父亲宿下的书房。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睿独自推门入了书房,点上灯,坐在塌上休息,反复翻看着手里的玉牌。

    快十五年了,他整夜与噩梦为伴,药不离身。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愿意被妻子和儿子见着他这副模样。如今是该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