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章 红蜡烛前明似昼(下)
几日后,高玉被传至长乐宫。【】一进门,他便看见轻颦正斜倚在榻上,以手支撑着额头,合目待着。榻上的黄花梨鼓腿彭牙小炕桌上,摆放着两截雕花红烛。高玉一见那红烛,登时便慌促起来。“娘娘。”高玉行过礼,便轻声喊了喊轻颦。轻颦缓缓睁开了眼,没精打采的。高玉不由满心忐忑,只垂手站着。轻颦低沉着声音问道:“高玉,你过来看看这两截红烛,有无不妥之处?”高玉远远望着那两截红烛,目光游移不定。他并不上前,只慌张问道:“娘娘,这红烛从何而来?”轻颦见问,只强忍住怒气,冷冷反问道:“从何而来?本宫的宫里不是一直都燃用此烛吗?”“不,娘娘。”高玉急道:“长乐宫已许久不燃此红烛了。”轻颦听他如此说,眼泪便扑簌簌滚落了下来。她悲凉点头道:“你果然一早便知道。”她顿了顿,忽仰起脸逼视着他,质问道:“抑或是,你一早便与她串通一气,决心置我们母子于死地?”高玉闻言,慌促道:“娘娘……娘娘宫里长日摆放着桂花,桂花的香气遮掩了那红烛的异味,微臣原并不知情。且微臣又很少在掌灯时分来请脉,故而,微臣不曾闻过那红烛的气味。微臣当真不曾与谁串通。”他顿了顿,又怯怯道:“直至前些时候,娘娘不许长乐宫再摆桂花,故而,微臣才稍稍有所察觉。那日见芷青姑姑剪灯芯,才偶发奇想,向她索要了半根红烛。”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轻颦,怯怯道:“经微臣查验,那红烛里,确是掺了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轻颦垂泪逼问道:“你给本宫细细的说。”见轻颦怒不可遏,高玉满心愧疚。遂跪地请罪道:“微臣不敢再欺瞒娘娘。”他怯怯的抬起头,道:“回娘娘,娘娘先时所用的红烛里掺入了一种名为‘美人泪’的毒药。无论是谁,若长久摄入那种毒药,便会损伤脏器。”“尤其是女子,若长久摄入那种毒药,损伤会更为严重。且娘娘如今……”他顿了顿,悲苦道:“已不必再服用避胎之药了。因为娘娘的身子,已不会再有身孕了。”轻颦闻言,不由一面回忆,一面洒泪自语道:“我原只以为,是我怀着身孕时,整日郁郁寡欢,心中不畅快,才损伤了我的孩子。后来,我又以为,是因为早产,才致使我的央儿身子羸弱。我只顾自责,却从未曾想过,还会有其他的缘由。”轻颦忽的目光一凛,咬牙道:“更未曾想到,是她凌雪一手杀死了我的孩子!”“娘娘。”高玉跪地乞求道:“长乐宫的红烛里确是掺有‘美人泪’,娘娘当日身怀有孕,日日燃那红烛,自然会损伤胎儿。可红烛里的药量极小,不足以要人性命。”“你住口!”轻颦洒泪咆哮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口口声声替她分辩!我真诚待你,你却知情不报,与她同出一气,蓄意谋害我母子!”高玉惶恐道:“娘娘明察!微臣不敢谋害娘娘,更不敢谋害皇子。微臣一发现那红烛有问题,便赶紧制止了娘娘。微臣想,凌雪她……她不过是一时糊涂。求娘娘开恩……”“开恩?”轻颦歇斯底里的质问道:“你让我开恩?让我饶恕她?”“微臣不敢。”高玉顿首道:“微臣只求能够代她受死。求娘娘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休想!”轻颦发疯一般哭喊着,挥手将那桌上的红烛一推,便砸到高玉脸上。她咆哮道:“谁来饶恕我的孩子?谁来给我的央儿一次机会?”她仰面向天,求道:“老天哪!你为何要折磨我的央儿,让他日日被疾病缠身,受尽苦楚。直至他孤零零的死去,我这个做娘的,都没有陪在他身旁!老天哪!你要折磨,就来折磨我!把我的性命拿走!你何苦要夺走我的孩子?他还那样小,他有什么错啊!”轻颦哭得险些晕厥过去。许久,她缓了缓气,对高玉木然吼道:“这一切都是拜她凌雪所赐!你让我如何能够放过她?”轻颦将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咬牙恨道:“你给我听好了,我卫轻颦此生与她不共戴天!”高玉羞愧难当,无言以对。唯有连连顿首,痛哭不已。良久……轻颦垂着眼,不看高玉,只低声沉沉道:“你既肯如此维护她,即便先时不曾与她联手,日后你也不便再留在本宫身旁了。从今日起,你便去咸阳宫伺候吧。”轻颦含泪抬眼望向他,咬牙恨道:“也不枉费你对她的一片情意。”高玉哭道:“娘娘,微臣愿意留在娘娘这里,肝脑涂地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以赎……以赎她的罪孽。”轻颦闻言,不由咬紧牙,恨道:“她的罪孽,如何能够赎的清?你又如何能够代替得了?”她缓了缓道:“我与她的恩怨,我自会与她好好清算。”高玉缓缓抬起头,见轻颦如此决绝,亦不敢再多言。自轻颦从长宁宫里拿走了红烛后,凌雪便深知,轻颦迟早会查清真相。既如此,先发制人总要好过坐以待毙。这样想着,凌雪便在私下里找到了淑妃,给了淑妃两粒药丸。凌雪道:“臣妾日日为公主悬心,故私下派了苗芙回云南边陲寻药。她历尽艰辛、排除万难,总算从高人手里得来了两粒丹药。淑妃娘娘若信得过臣妾,便请公主先服下试试。若有起色,臣妾便再让她去寻些来。”淑妃见凌雪如此不计前嫌,着实感动不已。且如今,她早已是“病急乱投医”,见凌雪拿来了新药,哪有不肯尝试的道理。只道:“劳meimei挂心了。不瞒meimei说,如今任何法子我们都愿意尝试,于长宁来说,无非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两人又寒暄宽慰了一番,凌雪便回了自己宫里。果然,几日后,淑妃亲自到咸阳宫致谢,欣喜不已。她双膝跪地,施礼拜道:“meimei大恩,梦溪至死不敢忘。”凌雪见状,赶忙迎上前,将她扶起。道:“淑妃娘娘客气了,嫔妾不过举手之劳。”淑妃执意不肯起身,又诚恳道:“meimei请容我说完。meimei如此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救了我家长宁一命。若长宁能够痊愈,我愿自此放下争名夺宠之心,一生甘愿为meimei当牛做马。”“娘娘言重了。娘娘的心意,雪儿已经领受了。娘娘再不必行如此大礼。”说着,凌雪便将淑妃搀起。又假意关怀道:“嫔妾的寒儿这两日身上也不大好,故而,嫔妾未能腾出空闲,去探望长宁公主。不知公主近日如何啊?”淑妃站起身,展颜笑道:“她这几日颇见好转。不单清醒了许多,今日,还吵着要吃桂花糕呢。”“那最好不过了。”凌雪拉着淑妃的手落了座。又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不久便会大好了。”淑妃闻言,不由百感交集,垂泪道:“长宁是我的命根子,若她有个好歹,我是活不下去的。”她一面拭泪,一面道:“如今还要烦请meimei,让那苗芙姑娘再辛苦一趟,再去西南寻些药来。若长宁能够康复,我愿生生世世结绳系草,为meimei当牛做马。”“娘娘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了?到底是要折煞了嫔妾。”凌雪假意道:“嫔妾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当日娘娘极力阻拦皇上为嫔妾晋封,实属合乎情理。嫔妾至今还记得。”听闻她提起旧事,淑妃只觉尴尬不已。凌雪端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道:“嫔妾自知资历浅薄,又无德无能,岂敢自不量力,忝居妃位?那日回宫后,嫔妾思来想去,只觉惭愧不已。所幸好在有娘娘及时提点了皇上,才不至于让嫔妾忝居妃位,遭众人耻笑。”淑妃静静听着,明知她言语中有斥责之意,却也不敢怎样。只得忍气吞声的讪讪道:“meimei快别提了。往日,我是让糊涂油蒙了心智,烂了舌头,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来。”她自打嘴巴道:“meimei贤德之名,在后宫里人尽皆知。meimei诞育的小公主,又甚得皇上喜爱。meimei有此功劳,却从不肯与他人争名逐利,以致到了如今还只在嫔位。meimei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从不申辩,还由得如我一般的糊涂人,在meimei跟前胡言乱语。”“提及旧事,梦溪当真是悔不当初!”她又巴结道:“好在meimei有如此宽大的心胸气度,不肯与我计较一二。”凌雪闻言,假意叹道:“若后宫中人,都能像淑妃娘娘您这样想,臣妾即便一辈子都只在嫔位,也不觉委屈了。”“怎会?”淑妃道:“meimei才貌过人,怎会久居嫔位呢。后宫姐妹们常在一起议论,说起meimei时,都说以meimei的才貌功德即便做个贵妃,也无人敢不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