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理所当然
“……我之前就给你说过了，五文钱，五文钱不够！先前我是唬你的！你还来干什么！” 芝心堂里，这会儿有些吵闹。 有病人自己都一身病痛，顾不上热闹，各自依旧看着病。 有些病情轻缓点的，就注意着那边热闹，不时还窃窃私语两句。 芝心堂里的吵闹自然和那妇人有关系。 季梁和边顾跨入芝心堂后就看到了。 先前急匆匆拿着五文钱，抱起孩子冲进芝心堂来的妇人， 此刻在骂声中，一只手还搂着孩子，一只手还不停在满是污垢的衣服上摸索， 整个人显得局促而不安，慌乱而无措。 而站在妇人面前的，是个蓄着花白胡须，身形清瘦的老人， 穿着身宽松衣服，髻着头发，应该是芝心堂其中位坐诊大夫。 只不过此刻这位老大夫，站着身，手里捏着大概是刚才季梁给那妇人的五文钱，吹胡子瞪眼，气得够呛，胸口不自觉地起伏。 “……大夫，大夫……我这里还有五文钱，够吗？” 妇人慌乱地再浑身摸索了阵，却又摸出来五文钱，有些小心地手捧着递给着老大夫。 “十文钱也不够！” 老大夫看着又递来的五文钱，更气。 “那……那……” 妇人诺诺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捧着将手里另外五文钱递着。 老大夫看她这副模样，一时气也再发不出来，只是将手里那五文钱，放回到妇人手里， “都这样了，还治个什么……有这些钱，你到街口吃个面，也算是填饱下肚子吧。” 老大夫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妇人望着手里的钱，一下更着急起来， 眼眶红着，吚吚呜呜说不出话来，只是哀求地望着老大夫， 老大夫不忍心看，转过头去， “快走吧，不然店里的伙计就要撵你吧。” “请吧……不用我动手吧？” 伙计脸色不太好看，抬手说道， “麻烦您这次出去之后，离我们芝心堂远点。您要祸害，就换个地方祸害，咱这儿地实在是受不起您。” 妇人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她无措地抬起头，又再低头，望着还在昏迷中的孩子，又再望大夫。 她抬起手，想抓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 “梁爷，还救吗？” “看到了就救。也不是因为其他，就是我想救。” 进来芝心堂的季梁和边顾恰好看到这一幕。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边顾，突然问了句。 季梁回答了句，边顾抬起头看他，一时没说话，最后只是说了句， “梁爷，您和平时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啊。” “出来这趟，想通了点事儿。” 季梁应了句，就往着那妇人和老大夫那边走了过去， 边顾点头，也跟了上来。 “老大夫，求您给孩子个活命的机会吧。” “……您要是再不走，可别怪我了。我可知道，像您这样的，白日里可是不允许出来在街面上晃荡。” “大夫，麻烦给她孩子看看吧，除了那十文，剩下的诊金我暂时帮她垫付了。” “好。” 季梁走了过去，给那撇过头去的坐诊大夫说了句。 坐诊大夫闻声转回头来，上下打量了季梁一眼， 然后一句废话也没啰嗦，就重新坐下来给那孩子开始瞧病。 “把那孩子抱过来，直接放到桌上，我看看。” “谢谢，谢谢……好，大夫你看，您给看看……” 妇人慌忙着伸手抱着孩子往桌上放，有些放不上去，季梁还伸手托了下。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恩人的大恩大德，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那就慢慢报答。” “好，好……慢慢报道。” 妇人还六神无主着，只是胡乱应着。 不时还朝着季梁低身道谢，不时又转过身去看那被大夫看着的孩子，有些紧张，手上攥紧了。 季梁再看了眼妇人，站在旁边没说话。 这穿过芝心堂的大堂，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听到旁边其他病人的窃窃私语， 多了解知道了一些情况。 原来妇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要到五文钱。 就在先前，就有过个好心人给了这妇人五文钱， 妇人抱着孩子跑进来过后，这大夫已经给他说破了，这五文钱根本不够。 可过了阵，妇人就又带着五文钱冲进来了，这也是妇人另外五文钱的由来。 或许妇人心里是清楚的，可是这五文钱已经是她最后的念想。 “哎……” 这边，老大夫先给小孩把脉， 摸了摸手腕的脉搏之后，又伸手摸了摸趺阳脉，最后叹了口气， 伸手拉开了小孩胸口的衣服。 然后，不用大夫说了，季梁在旁边也看到了。 这小孩身前胸口的皮rou都已经溃烂化脓，已经有脓水和腐烂的血rou粘在那脏兮兮而破烂的衣服上。 凭借季梁粗浅的医学常识，也能看出，这孩子大概是感染了。 而在这样的年代，这个位置感染，这种程度…… 旁边的妇人也第一时间看到，然后原本就已经紧张地手都要捏到一起， 此刻看到孩子心口的模样，就像是受到了一记重锤，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但又不敢真得就这样倒下去，就张着嘴，话也说不出来， 眼睛紧紧盯着孩子心口的溃烂。 “外邪已经侵入骨髓，身体之根本元气本来也所剩无几，现在这样，已经是强弩之弓。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孩子两只脚都已经跨入鬼门关，只剩半截身子最后还没冷透。” 老大夫重新坐下，叹了口气，然后出声说道， “要是早些时候，或许还有办法，现在这样病入膏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大夫说着话，抬起头望了眼这紧张而无措地无人，一时话也说不下去， 妇人嘴微微动着，想说什么，也说出来，只是痴痴望着还放在桌上的孩子。 “……这样吧。我开服药，给这孩子吃吃。要是有用，就一直再接着吃，要是无用……” 最后老大夫再叹了口气之后，这样说着，没看那对母子，只是看向季梁， 季梁点头。 老大夫就提起笔给开了个方子，递给了旁边伙计。 “你去给他先熬一剂药，给他喂下去，剩下的给她抓上。” “老大夫，麻烦还给算一下这药钱和诊金。” 季梁没开口，边顾为他说着话。 “诊金就罢了，药钱共两钱十文，这孩子根本损伤亏空严重，不得不进补一点温补的药，虽说我尽量找了些便宜的，不过……” 老大夫叹了口气，瞥了眼妇人，然后再对着季梁和边顾说道， “……我也是可怜这对母子，可我就是个坐诊大夫，却做不了东家的主，我也有一家老小养活，实在是没有办法。你这妇人，赶紧再谢谢人家公子吧。” 老大夫在解释，也是已经在帮这对母子。 “谢谢……谢谢大夫，谢谢恩人老爷，您的恩情真不知道怎么样偿还……” 妇人再爬起身，朝着季梁磕头。 “起来，站着。” 季梁的话，让妇人再有些畏缩地低头站着。 旁边边顾再帮着季梁说了句， “怎么，想谢过就完了？外边买个勤快的老妈子，也不过这点钱。” “我知道，恩人老爷的恩情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愿意这辈子替老爷为奴为婢，偿还老爷恩情。只求老爷不嫌弃，能够收留。” 妇人低头，感激地说道，甚至有些着急着，害怕季梁不要她， “我会打扫洗衣，粗活重活都能做……” 边顾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旁边的大夫摸着胡须，点头也觉得认可。 妇人，边顾，旁边人，都觉得季梁这是出钱将这妇人买了下来。 甚至对妇人来说，这都是个好去处。 不说什么为奴为婢，即便是再受累，总归有个去处。 季梁望着理所当然的周围人，一时无言。 “老大夫，对了，麻烦您趁着这会儿，再请帮我梁爷看看。” 边顾没忘了正事，对着老大夫再说道， “哦？这位公子还有什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