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食
夜晚，秋林山之中，一处简陋的道观升起袅袅清烟，泥土塑的太上神像早已看不清模样，但神像前的香炉却满是香根，可以看出时常有人在祭拜。 此时，神像前，一位穿着烂道袍，头戴木簪的道士正拿着毛笔沾着朱砂，面色凝重，提笔向供桌上的黄纸写去。 “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人皆暴食，仅三日之功，能食之物尽矣！致人相食焉！弟子杨历禀天尊，请赐救世之法，弟子当传道万民。” 杨历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显得极为老练。 随后他小心地放下毛笔，然后一脸虔诚地盘膝坐下，念诵经文。 待到经文诵读完以后，杨历将桌上的黄纸点燃，待得其燃烧殆尽后，杨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饿死了，这鬼世道，还要撑这么久。” 杨历很是苦恼。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杨历按惯例下山传道，顺便补充一些观里需要的东西。 正当他站在高处与那些百姓畅谈大道之时，一瞬间红光满天，惊雷炸响，这一切却只是转瞬即逝，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讲述了真正的大道，引来异象，正是狂喜之时，他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红光褪去后，本来满眼放光敬他如神的愚民，此时双眼中却有了一点红芒。 “你…你们……” 杨历有些害怕，都不自觉的将屁股夹紧了，如果说他当时在这些愚民的眼里是神仙的话，那此时…… 那些愚民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敬畏，取而代之的是，看见猎物的渴望！ 杨历不敢乱动，因为在他不觉的情况下，已经被那些愚民隐隐包围住了。 那些愚民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直勾勾的盯着杨历，鼻子耸动着，贪婪的呼吸着什么味道。 “吃的…吃的……” 一开始那些愚民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过了一会儿后，他们就一直在不断的吞咽着口水，有些人的胸口甚至早已被口水打湿。 随着那些人不断的靠近，声音清晰了起来，杨历才猛得反应过来，自己包袱中有刚买的粮食，这些愚民是冲着他包袱中的粮食来的！ 他犹豫了，自己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虽然道观中种了些许果蔬，但是不顶饱啊，所以他每隔七天就会出来补充一下粮食。 但那些愚民越来越恐怖了，杨历已然顾不了这么多，当即心一横将包袱中大半的粮食向远处抛去。 这一抛就如同将火花丢进了火药堆中，人群瞬间炸开。 那些愚民立马如同疯狗一般，向那些粮食冲过去，即使那些粮食落在地上，沾满了污秽和泥沙，他们依旧甘之如饴，甚至有残渣在地上，他们也会混着泥土吃进去，最令人作呕的是，有些人挖出了蚯蚓，他们居然争夺了起来。 不一会儿杨历抛出的那些粮食就被吃完了，可那些愚民根本没有满足，他们看着杨历逃跑的方向，喉咙里传出嘶哑的声音： “饿，饿，我饿啊……” 杨历闷头逃跑，根本不敢回头，他没跑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不是因为体能不行，而是吓得。 身后还有几个跟着他跑过来的，杨历听见身后的动静，整个人都快哭了，那些人就好像没有体力消耗一般，一直紧追着他不放。 幸亏杨历从小就被他的师父训练，身体素质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不然早就被追上了。 这可能是一场必败的持久战，但其实他只要扔下粮食就能跑掉，可他心里就是不愿意，或许是一种执拗，或许是一种愚蠢，或许，是不想认输。 他其实不是个很执拗的人，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还很怂，但是他偶尔也想拼一把。 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他的腿开始沉重起来，脚底如同火烧，速度大不如先前。 而他身后眼中闪烁着红芒的人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速度追逐着他。 没多久杨历便被那些人扑倒，他们疯狂地啃食着杨历包袱中的食物。 杨历一阵心惊，但是苦于没有力气，只能挣扎的爬了起来，随后立马朝山上道观的方向跑去。 在经过一个弯道的时候，杨历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那副骇人的模样让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空气的清冷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忐忑的走回了道观。 回到道观时，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好像预示着世间有什么大劫难。 杨历满脸疲惫的走进道观，关上大门后，便靠着门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那阵逃亡确实消耗了他不少力量，加上已经有几天没有吃饱过饭了，所以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什么清修，老子要吃饭！” 杨历看着逃跑途中不小心被刮烂的衣服，不由得啐了口痰。 清修的规矩是祖师定下的，虽然杨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想要多吃一点，才骗他说道士要清修，每顿只能吃一点。 可杨历看着眼前清冷的庭院，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心中不由得一酸。 “老东西，这么早就丢下我，全都怪你。” 杨历捂住脸，有些哽咽，又有些抱怨的说道。 发泄完情绪以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可昏暗的天空带来的压抑却怎么也驱散不了。 杨历抬起头看着天空，他知道这片天地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忽的，他一拍脑袋，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红芒先出，暴食七日，粉随其后，yin乱……” 杨历喃喃自语。 这是他师父死前留下的话。 那时候师父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天机，灭亡之类听不懂的话。 更奇怪的是，一向身体硬朗的他，状况也是急转直下，没多久就油尽灯枯了。 在弥留之际时他才清醒过来，紧紧握住杨历的手，双眼狠狠瞪着杨历，扯着喉咙喊道：“记着，把我埋在神像底下，活下去，等到我回来那天！” 随后他又变得疯疯癫癫，嘴里一直念叨着刚才杨历低语的那句话，可杨历没有完全听清楚，因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没了声息…… 杨历当时有些手足无措，那时他才十岁，还不清楚死亡代表着什么，只是懵懂的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记下了那些话，呆滞地看着自己师父的尸体，过了很久，等到日落西山，阴影盖过师父的尸体之时，他才回过神来。 一言不发的抱着师父的尸体，浅浅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杨历知道，这个味道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他要牢牢记住。 然后他替师父换好了寿衣，又笨拙地在庭院上搭建了一处简陋的法场。 过去师父主持过法事，也带着他学习过，但是他总是嫌弃太无聊了，经常偷懒，所以这些准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对不起师父，我当初应该好好学，你起来再教教我好不好？” 杨历看着眼前各种法器和符纸，有些无力，随后他便拿出了师父一直珍藏的书，照着里面的步骤开始做法事。 “师父，这符纸怎么写？” “师父，手决我怎么都掐不对啊。” “师父……” 自言自语的杨历看着眼前狼藉一片的法场，突然沉默了下来，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道观中也是漆黑一片，从前师父怕他害怕，经常会点上几盏灯。 现在为他点灯的人死了，他心里的光亮也消失了。 最后杨历还是草草的将师父埋在了神像身后，然后将过梁文、祭灵文、封山文写好，也是草草的烧掉了。 可当转身离开之时，杨历又拿起了纸笔，他觉得应该好好和师父告下别，师父死前他一直没敢和师父说话，现在倒是成了遗憾。 “呜呼吾师，盛哀之理，吾在知其如此，又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损涕，有愧先师之恩。” 杨历笑了，看着自己写的话，他估计师父在九泉之下也会笑出声来吧。 太煽情了，还有点假…… 杨历想到这不由得笑了出来，气氛顿时感觉轻松了起来，随后他走进神堂，径直走向神像后边，打算给师父烧点纸钱。 可刚跨过神像的杨历，脸色突然僵住，随后瞳孔陡然一缩，面露恐惧之色。 埋下他师父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个大洞！而他师父的遗体早已不见！ 杨历惊恐的环顾着四周，却没有发现其他异常，除了神堂顶上破了一个大洞，貌似还有些焦味。 “天雷？” 杨历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泥土和碎砖，许久过后才站起身来。 “劈的这么准？” 杨历默默抬起头来看向那灰蒙蒙的天空，不自觉的远离了棺木。 随后他远远地看着空荡荡的棺木，默不作声。 直到确定安全以后他才走近，低头向棺木内看去，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师父腐烂的尸体。 里面只有一卷竹简，看起来很是老旧。 杨历迟疑了一会，便直接俯身拿出了那卷竹简。 但就在杨历手指触碰到那竹简的时候，那卷竹简居然消失不见了！ “嗯哼。” 随之而来的是杨历的一声闷哼，他失去了意识，身体跌进了棺材里面，就这么沉睡了将近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