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一曲花鼓绕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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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牧青的双眼微微眯起,直直盯着那个女鬼。 若不是那个女鬼没有流露出煞气与杀心,他早就动手了。 “她不是只恶鬼,只是有些天真无知……” 王侠赶紧在一旁打着圆场,紧张兮兮地看着阳牧青,两只手不自觉搓在了一起。 而大喇喇坐在盲人乐师身边的女鬼对外界投来的视线毫无戒备,无论是神情严肃的阳牧青还是心虚慌张的王侠老道,于她而言,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值得她在意,也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她的一双眼睛,就像是黏在了盲人乐师的脸上。 就像是初次动心小鹿乱撞的怀春少女,望向自己的心上人。 “少年出身苦,为长兄为父,习性爱求学,勤劳乡邻知,春秋忙耕种,夏冬进菜圃,三餐皆随意,苦尽甘还来,娶妻恩爱笃,生儿最护犊,慷慨兼大义,年长更怀慈,驾鹤别西去,泪洒青衫湿,平生常有憾,所幸留后福……” 盲人乐师不需手稿,虽然他也只是听李家人七嘴八舌叙述了一遍,但就像是在用歌词画像一般,轻易便将棺中之人从生至死的生平轨迹娓娓道来,虽然免不了一些文辞修饰的成分,但整体来说,通俗易懂,声情并茂,配上他清亮的嗓音,让在座默默仔细听闻内容的乡里乡亲不胜唏嘘。 他所吟唱之人虽然rou体已死,但随着他这样孜孜不倦地唱下来,音容笑貌倏忽浮现,好像又在听众的脑子里活了一回,灵魂未灭。 “这个男人,还有点才。” 慕容曌犹如一个苛刻的点评家,给出了第二句吝啬的评价。 只是,一个男人,若有貌又有才,岂不会惹得单纯如许的少女,为之倾心? “甄师傅,喝口茶润润嗓子,给你放桌上了,已经放凉了,放心喝。” 一个管事的婆子拿了一杯罗汉果菊花茶过来,里面的料十分有诚意,看得出来是对这名乐师特别照顾。 盲人乐师甄韶阳冲婆子笑着点点头,虽然目盲,却很精准地拿起了那杯茶,喝了一口后又放回了桌上。 味道不如何,又怪又淡,余味清苦。 待婆子一转身,他便从斜挎的布包里拿出了一瓶二锅头,拧开了盖子,接连猛灌了几大口,不像喝酒,如同常人喝水一般。 还是酒好喝,烈酒穿喉过,胸口和肠胃一起热了起来,仿佛身上也多了几分气力。 然后他就着唱起了夜歌子,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嗓音低哑了几分,更显示出中年男人的浑厚音色,以及沧桑感。 一看就是酒鬼托生,而且瘾还不小。 那依傍着他而坐的少女鬼,见此情景,脸上失去了笑容,带了怒容,似乎想要将他手中的酒瓶抢下来,但奈何形魂无力,只能负气转过身去,将后背对着甄韶阳。 可这又能如何呢?阴阳不通,各自心事罢了。 “少年人的情呀爱呀,原本是很美好的事情,只是大人们总不愿相信那所谓的爱,动不动就棒打鸳鸯,最后落了个人鬼情未了,真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王侠自然是知道不少内情的,只是这番话从他一个老光棍嘴里说出来未免过于煽情,让慕容曌好不适应,但克服过不适应之后,自然要刨根见底。 “半斤小酒、花生米、小鱼干,还需要什么?夜还很长,不如我们三个回去聊聊天?” 王侠老道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妮子果然上道,聊得来,很聊得来呀。 “好嘞,那就先打道回府!” 看到两人情绪如此高涨,阳牧青也不好说扫兴的话,只好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无奈摇头,琢磨着行李箱中的带的那瓶洋酒是否够喝,要不要去小卖部再买一点。 但喝混酒容易醉,给醉鬼收拾烂摊子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盲人乐师甄韶阳“望”向三人离开的方向,抬起头来,耳朵微动,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隐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似在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黑色风暴。 在乡村旅店的天台上,慕容曌和王侠老道猜拳正欢。 “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仙寿,九连环……” “哈,你输了,赶紧喝,一滴都不许剩下!” “呵呵,喝就喝,我就是故意输的,免费的酒才叫做好喝……” 阳牧青在一旁倒酒,自己临时决定去小卖部拎一打啤酒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那杨家小女儿,单名一个荷字,听说自小就长得水灵。但在她十七岁那一年,跟家里闹非要跟一个戏班子去学戏,整天就在家里捣鼓装扮,练曲哼调,但家里就她一个女儿,自然是不肯,为此她寻死觅活了好几次,但最终呢,戏是没学成,死倒也没死成,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后来她不知为何,跟那目盲的甄韶阳牵扯上了关系,听说是有了私情,于是又闹着要嫁给他。你们说说看,一个不愁嫁的漂亮姑娘,他爸妈能同意这门亲事?那必然是不会答应的,换了我是老杨头,那也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可这傻姑娘,那就是书上说的红颜薄命,就一次下河洗衣裳,脚下踩了青苔,一头栽进了河里,河水才不到一米深,按说也淹不死人,可她就是倒霉呀,砸到了后脑勺,流了一大堆血,当场人就没了。” 李家灵堂传出的夜歌子,彻夜未歇,直到天蒙蒙亮,才停了下来。 慕容曌在睡意朦胧中,恰好听到最后一句,嘶哑低沉,如泣如诉。 “尘世莫留恋,黄泉好上路,来世若相逢,今生缘再续。” 她如同被唤醒一般睁开了眼,无灯无月,漆黑一片,窗棂处有微弱的天光,但不足以照亮室内。 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一个穿着红色戏服的女子身影,眉目如画,樱桃小嘴,梳着发髻,贴着花黄,珠钗簪花,水袖飘扬。 一颦一笑,分外动人。 自己这是见鬼了吗? 她摇了摇身边人,但阳牧青只是转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并未转醒。 “我在呢,别害怕。” 阳牧青喃喃低语,轻轻拍了拍慕容曌的脑袋。 等她再抬头,那玻璃上已空无一物。 所以,刚才是自己眼花了而已?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好在,自己再不是孤身一人,确实也不至于会真的害怕。 她缓慢地伸出手,摸了摸阳牧青的脸颊,带着一丝庆幸的欣慰,也带着一缕莫名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