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看我多配合你，该睡睡，该醒醒。”

    说话的正是文瑶，她刚皱着眉头咽下不知道什么配方的药，伸手想去够塌旁的糕饼。

    玄戈一改卑躬屈膝的态度，颇为有教养的将盘子递到文瑶手边，还不忘留下一句挖苦。

    “这么说鄙人同牛羊同吃同住的这五六日，皆在阏氏运筹帷幄之中？”

    听到牛羊圈这词，文瑶差点没被糕饼噎住：“这样不正好，北漠只有我和你两个中原人，靠自己博得的信任，总比我帮你得来的牢靠。”

    玄戈将盘子放回塌旁小凳，没再说话，四下望了望：“说起中原人……真是奇怪，和亲公主，怎么会不带贴身的婢女。”

    文瑶笑了笑：“本是有的，只是后来跟了屠户家的一个穷小子，前些年难产死了。”

    “那丫头，是个傻的，几句山盟海誓就被骗跑了，屠户家想要儿子，她就不顾身子，一直生……”

    玄戈能看出来文瑶一直在用平淡的语气掩饰心中的情感，和亲之前的遭遇，玄戈多少有所耳闻，定北侯因皇家争位灭族，只怕如今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只有对皇族的恨。

    “以前只闻谢云将军少年英武，为人果敢，治军有方，如今得见，却不是如此。”

    听到谢云二字，文瑶就像如临大敌的猫，竖起了浑身的毛：“玄戈我警告你，如今是在北漠，想活命，就乖乖闭嘴。”

    玄戈扬起嘴角，仿佛恶作剧得逞般，对着文瑶不依不饶，直往心尖上捅：“听闻老侯爷就是被这蒙格……”

    “够了！”文瑶低喝一声，伸手遏住了玄戈的脖颈，手中力道愈发强劲，玄戈被制的就要窒息，他忽然想到，万年前他们的相遇，她的眼底浸着滔天的恨意，握着陌霜步步逼近，一如当今这般。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知道，她过得都不如意。

    眼看着玄戈就要窒息，文瑶心脏忽的抽痛一下，瞬尔心中烦乱不堪，松了手中力道，一把将玄戈推了出去。

    文瑶剧烈的喘着粗气，捂着心口踉跄而起，玄戈后脑勺着了地，闷吭一声，也摸索着爬了起来。

    她像是疯了魔，知道玄戈在故意激她，明明该怒的，几经辗转，最后却笑了出来。

    “玄戈，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糕饼被袖袍扫落，只留一地碎瓷，帐外的侍卫听到了响声在帐外询问安好，文瑶一句无妨草草打发了，玄戈盯着散落的糕饼，一地的碎瓷片，他跪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是啊，触怒了主子，他还不像个奴才一样赶紧滚开，他是在等什么。

    “只是还没到时候罢了。”

    满屋寂旷，一地琳琅。

    眼前的白衣女子和记忆中的玄衫烈影不断重合，万年前的大战，她手持陌霜，站在他的对立面，也是这般，守护她珍视的东西，到最后一刻。

    是啊，他们生来便注定了对立。

    愣了半晌，玄戈才幽幽开口。

    “是啊，你会，一直都会。”

    心口的剧痛一下高过一下，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年轻时寻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到头来只在江湖游医那里得到了一句：“皆是前世机缘。”

    所幸此疾并不影响文瑶的日常修习和生活起居，她也没有过于在意，上一次发作，还是她替嫁出皇城根的那一日，一晃五年，文瑶好了伤疤忘了疼，早已是忘记了这般痛彻心扉的感受。

    胸口不断传来的刺痛令她早已冷汗涔涔，面如菜色，文瑶背对着玄戈，压着胸口低吼：“明白就好，还不快滚。”

    蒙格的幼弟ALT早就等在了门口，玄戈好像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了几句就勾肩搭背的跟着ALT去马场了，ALT素来喜欢中原文化，对文瑶这个中原嫂嫂也比大阏氏亲厚，更是只是寥寥数语便和玄戈一见如故，当即就随着中原习俗拜了把子。

    想起ALT文瑶就头疼，有道是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怎的蒙格那般沉稳盘算的性子却有这样一个天真善良的幼弟，如今拜了把子，他肯定是要在玄戈那里吃亏。

    玄戈前脚刚走，文瑶刚缓了缓，大阏氏阿木尔就提着补品来看望了。文瑶与她的关系不进不远，一直是恭敬的很，在大周皇宫，妃子之间但凡有家世能力者大多为了本家利益机关算尽，少有几个没家世心机的韬光养晦只求生存，如今身处北漠，文瑶也是对这所谓的姐妹情意不抱什么期望，通常是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阿木尔性情奔放，不似一般闺阁贵女，骑马射箭全然不在话下，爱漂亮，喜欢穿红色，显而易见是个被宠大的，北漠百姓总说两个阏氏一静一动，相得益彰，其实很多时候，文瑶是羡慕她的。

    文瑶调整了一下情绪，就要起身来迎，阿木尔踱着小碎步上前握住了文瑶的手：“这手怎么这么凉，阿瑶jiejie，瞧你脸色灰涛涛的，我带了点药，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文瑶抽出手来，挤出一抹笑：“大阏氏挂心了，想是前些日子受的惊吓还未平复，多亏了那位路过的中原侠士，否则如今我早已在九泉之下了。”

    阿木尔皱了皱眉，看着文瑶细弱的胳膊不住叹气：“你们中原人就爱说这样不吉利的，你看看，你这么瘦怎么得行，我阿父刚送来几匹好马，阿瑶jiejie，教你骑马的事，就不再考虑一下吗。”

    文瑶本来是有一匹好马，从小养到大的，只是六年前，应该已经在那日……

    “文瑶打娘胎里就身子弱，悟性又不高，平日里大阏氏对文瑶照顾颇多，骑马这事，万不敢劳烦大阏氏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我皆是离家万里，远嫁不易，这事我是懂的，我何尝不知道蒙格娶我是为了什么，这硕大北漠，也就只有你能明白我了。”

    阿木尔的话正正好好打在了文瑶的心门上，文瑶覆上阿木尔的手，叹了口气：“文瑶明白，可是自古和亲女子便是如此，我们受百姓供奉，便要担起责任。”

    阿木尔嘟了嘟嘴：“我到不是在抱怨，只是希望阿瑶jiejie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恭恭敬敬的，什么大阏氏不大阏氏的，我宁可嫁一个齐齐格部的勇士，也不情愿在这地方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棋子。阿瑶，若是你再不理我，这日子岂不是太无趣了。”

    阿木尔生性纯良，什么都敢说，文瑶觉察到了蒙格就在帐外，赶紧转了话锋。

    “好了，阿木尔，阿瑶都明白，可是大汗统一各部，也算是草原第一的勇士，不是吗。”

    话音刚落，蒙格就掀了帐帘走了进来：“看来本汗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