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租

    过了稳儿娘的三七，地里庄稼也基本收拾停当了。许善人的本家兄弟许大个子已经带人来催了好几回租了。

    许大个子其实是个侏儒，身高按现在尺寸也就是一米四多一点儿。乡下闲人多，给他量身定做了个外号“许大个子”。这叫着叫着就都忘了他真正的名字，许大个子自己也不反对，时间一长，这绰号也就成了人名。

    泡桐屯子村东头儿的人家几乎都是租种的许大善人的地，一入秋，许大善人就忙活得要死，恨不得一下子就把租子收入兜里。秋收完毕交租这是自古的规矩。

    许大个子带着几个长工在街上一边敲锣一边喊：“大家伙儿没有去交租的，赶紧去交租啊！今年收成好，东家也不加租，还像以前一样收，多好的事儿啊！大家赶紧着啊！早交早心静！”

    许善人原名叫许本才，是这一带有名的地主。这会儿正站在自家大院台阶上指挥下人们收租。院子里搭了个棚子，下面支着帐桌，许家二房生的儿子许荣誉坐在桌子后面记着账，他娘二姨太远远地站在石柱子后面，偷偷地往这边看着，拿着个大手绢遮着嘴，嗤嗤笑着，一脸得自豪。往年坐在桌子后面的可是这家当家人许本才，如今竟换上了自己的儿子！要知道，他们家大少爷许荣斌是刚好放假在家的呀！自己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个出头之日了，可是让大房那边哭去吧！

    院子里挤满了佃户，都拿着自己装着谷粒儿的家事儿来交租子。今年收秋，许大善人是出了不少力的，不但如同往年，供给骡子，还供给了大拉车，人们是知情的。所以，今年的租子，好像是比往年好收许多。

    许家男工两人抬着一杆大称标着佃户们送来的租子。许家的常福，今年还是管掌坨的，不断和佃户们争论着长短。据说常福祖上并不是当地人，只是因为常福的爹，曾经救过许家老太爷的命，老太爷感恩，把常福一家子接到了泡桐屯子，给了宅子又给地。只是这常福自觉在当地单门独户，非要到许家当帮工。许家人自然是不能拿他与其他下人相同对待的，可他也不算是管家，总之，常福在许家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

    稳儿吃力地背着个装着谷粒的破布袋，也挤在人群中。不知谁碰了一下那个破口袋，稳儿站立不稳，瘦小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要摔倒！突然，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口袋，接住了快要倒下的稳儿。稳儿感激地回头一看，四目相对，原来是许家大少爷许荣斌。

    许荣斌，二十一岁，在省城上大学的。今年，济南发生了震惊中外的济南血案，许荣斌作为学生会干部，参加了游行示威。后来，学校也被封锁，许本才听说后，怕他出啥事，亲赴济南，硬是将他儿子拉回了家。如今，学校还没有解封，许荣斌就暂时待在家里。

    “大少爷心眼好，对咱穷人也好！”还没等稳儿说什么，铁犁婶子就抢先说上了。许大少爷微微一笑，道：“瞧婶子说的，咱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下忙是应该的。”说完，挤出了人群。

    许荣誉看到大哥来了，难得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叫着：“哥，哥，过来！”

    许荣斌走过去问道：“誉儿，什么事？”许荣斌一向非常疼爱他这个弟弟。小时候，许荣誉常常跟在许荣斌后面，跟个小尾巴似的。只是，许荣誉不喜欢读书，早早下学跟着许本才做事，而许荣斌则是从小就品学兼优，一直读到了大学。

    “哥，你看看，我做的这账怎么样？”许荣誉对许荣斌有点撒娇似的炫耀着，将账本高高举起给许荣斌看。许荣斌接过来看了看，宠溺地说道：“很好啊！誉儿有这管账的天赋！”听了哥哥的夸赞，许荣誉得意得笑了！

    许荣斌跟许荣誉兄弟俩正说着话，人们纷纷议论开来：“瞧人家大少爷，一点架子都没有！”“人家还张得这个俊。”“就是啊！人家又有钱，长得又好，又有学问，要不咋都二十多岁了还没娶亲呢！”“听说，这许大少爷要自己找，他爹拿他没办法，快给急死了……”人们议论的声音也由小变大，许本才在台阶上听得真真儿的，故意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台底下的议论声噶然停住。要是由得这些人说道，还不定又要传出怎样的话来！

    看到许荣誉把许荣斌叫过去，一旁偷看的二姨太着实出了汗，心道：“这个傻孩子，怎么能把他叫过去，要是他入了手，还有你好儿吗！”心里这样想着，脚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故意地挤到许荣斌和许荣誉的中间，说道：“誉儿，这会儿这样忙，你怎么还有功夫拉呱！”

    许荣斌见二姨太来了，自动地往后退了一步。听二姨太这样说，也懒得搭理她，就跟许荣誉道：“誉儿，你先忙，我去那边看看！”说完，就大踏步地走向别处。

    许荣誉张了张嘴，想叫住哥哥，他还有话要对许荣斌说，二姨太却又挪了一下，刚刚挡住许荣誉的视线，悄悄用手掐了一下许荣誉的胳膊，不断地对他使着眼色，许荣誉嗔怪地叫了一声：“娘，你真是的！”白了二姨太一眼，不情愿地又坐回了椅子。

    这一幕刚好被许本才看到，他急急地走了过来，推了二姨太一下，道：“你怎么又到这里瞎掺和！”二姨太还想对许荣誉说些什么，许本才瞪了她一眼，怒道：“还不快回去，磨蹭什么！”二姨太只好甩了一下手绢，“哼！”了一声，一扭一捏地往后走去。

    人们正按顺序交着租，那边的铁犁婶子却遇到了情况。常福用手扒拉着铁犁婶子的破口袋，将里面的烂棉花、破布头伍的拽出来，道：“铁嫂子，这缺斤短两不说，你还放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呀！你是回回办这事，年年不安分！”

    铁犁婶子狡辩道：“这每年都把收入的一大半拿来交租，俺家口粮都不够！俺家铁犁身体又不好，还有五个儿子呢，再怎么样也忒照顾着点吧！”铁犁婶子一连串生了五个儿子，消费高是自然的，但她却常常为她有五个儿子而骄傲不已，站在人群中都觉得高人一等，办这小偷小摸的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反正是儿子多，没人敢欺负的，偏偏一些人还就是怕了她！常福是处处为东家考虑的，道：“你家大哥身体不好，可犁地在行啊，几下子就给你种下一群狼崽子，就算是把租子都留下也难够口粮！你再这样，东家怕要加租的！”这句话把人们说的哄堂大笑！

    许本才听见吵吵，走上前去看是怎么回事。常福赶紧跟许本才说了一遍。铁犁婶子见许本才过来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往人群中退了退。许本才看了看她，道：“往年你短点租子，咱这乡里乡亲的也不好说啥，今年是丰收年，你不但短下了，还这么下作！这样吧，也不跟你计较了，大个儿，你跟着她回家，去把短下的租子拿来！”说完，对着许大个子一招手。

    许大个子过来，拉着铁犁婶子道：“嗨嗨，嫂子，走，我跟你回家拿，总该可以了吧？！”铁犁婶子无奈，只好怏怏地跟着许大个子往自己家里去。半路，许大个子悄悄说道：“您说您当着东家的面，吵吵什么呀，等会儿拿租子，我自会给你留个情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