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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信

    以前许冬知出海实习的时候就见识过晕船这种痛苦。

    班上同学晕船最严重的时候往往不是在开船的时候,而是当船停下来,他们要在固定位点取样的时候。

    他记得自己刚拿好了采样瓶,跟着导师在后面准备取海水,甲板上就传来了剧烈的呕吐声。同组的几个姑娘排成了一个长列,肩并肩地扶着船舷对蔚蓝的海面捐献自己的消化物,而在好不容易停下之后,看着对方在吐,那劲儿一上来,转头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这世上有晕船晕得要命的人,自然也有完全无感的人。

    许冬知站在吐得脸色都变了的格雷身后,跟脖子上那条蛇对视了一眼,到底是没敢趁机逃跑。

    这一幕给他带来的感触比想象中还深。就像是在怪物窝突然听到一句“吃了吗”的问候一样,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酸味,让许冬知打自心底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你也会晕船啊。”

    已经把胃酸都快吐干净的格雷半晌扭过头来,只动了动手指,那条蛇便缠得更紧了。

    “……我什么都没干。”

    “对啊,多亏那条蛇看得严。”格雷说,“你在做坏事前心跳太快了,蛇都能感觉到你心虚。”

    “我有什么好心虚——”

    “不管你想怎么样,我先提醒你一句——现在整座岛上,真正没打算杀你的人可只有我一个。”

    “扯你妈的蛋。”许冬知用中文爆了句粗,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说,“除了你,谁还会想杀我?”

    “只要你能配合,我就会如约保下你的命。至于其他人——那个威尔教老头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干掉你,而莱芙芮丝……她已经动过一次手了,如果当时不是需要用你来对付我,你早就又死了一次。”

    “莱芙芮丝是谁?”

    “卡琳的本名。”格雷靠着船舷坐了下来,晕船的劲儿像是还没过去,“至于其他人,一旦知道你是魔鬼的使者自然会想杀了你。所以你还是老实点,把‘钥匙’交给我,这样至少莱芙芮丝和那个祭司不会要你命了。”

    许冬知懵懂地摇了摇头,连脖子上的蛇都忘了:“从刚刚开始我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钥匙’,什么‘魔鬼的使者’,我如果是魔鬼的使者,污秽之地怎么可能解封,还有那个什么钥匙,如果你说的是那个银饰的话,那不早就在你手上了吗?”

    格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从衣服里捞出了那个船型银饰,在上面微微摩擦了一下,紧接着三个极小的匣子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那三个匣子的纹样一模一样,看起来都像是两丛蔓生的荆棘从两侧长出来,又在匣缝处交缠在了一起。

    唯一不同的是中间镶嵌着的宝石,三个匣子上的宝石分别是红、蓝、绿色,被交缠的荆棘围在了中间,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被巨蛇守护着的宝藏。

    “这三个匣子是用湖海之神的神谕构筑的。三者内部的空间相连,但只有一个匣子内保存着‘地狱’的真相,而一旦开错了匣子,连通的空间便会即刻自噬,那些真相也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了。”

    格雷说着,将三个匣子平放在右手上,伸到了许冬知的面前。

    “而他应该已经把正确的答案告诉过你了。”

    许冬知望着那如蛇口般缠绕着宝石的纹饰,半晌摇了摇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格雷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收了手,将那三个匣子存回了银饰中。

    “什么钥匙,什么匣子,什么地狱——你说的话没有一个标点符号我是能听明白的!”许冬知猛地高声道,“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我做的什么不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说的‘他’如果就在这个岛上,你为什么不去自己找他问?偏偏要让一个一无所知就被你们的纷争卷进来的人说自己压根一无所知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他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听不听的懂!”

    那条银饰被格雷拿在了手上,紧接着猛地朝着海面扔去!

    恰在此时一条银鱼跃出了水面,张嘴衔住了银饰,而后迅速地落回了水下,倏忽一下便不见了。

    “你干什么!”

    “别那么慌张。”格雷按了按自己的太阳xue,像是刚刚一串动作让他晕船的感觉更严重了,“我毕竟是鸟兽之神阿黛尔的信者,只是让它们帮我保管一下东西。”

    “那条鱼要是让别的鱼吃了怎么办?”

    “那可是银制品,它又不会把它吞进肚子里,只是和鱼群一起找个合适的地方藏起来而已。”

    “就像找产卵区那样?”

    “就像那样。”

    许冬知望着已经看不到任何鱼影的海面,依旧不理解道:“这能比你自己保管更安全吗?”

    “任何人在接近我之前我都能得到动物的提醒,一般人很难从我这里偷袭得手,抢走那个银饰。”格雷说,“但我现在不得不把你带在身边,而你并不值得信任。”

    “你还是不相信我?”许冬知怒道。

    格雷看着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不等许冬知后退,他就把手指伸到了那条缠着许冬知脖子的毒蛇面前。

    “我刚刚说过了,你做坏事的时候心跳太快了。”

    毒蛇吐出了蛇信,缠住了格雷伸出的那根手指。

    “看,又开始慌了。”

    许冬知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比毒蛇还危险的人,像是一别开眼就会被咬死那样。

    “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蠢,让你知道匣子里的秘密或许是个危险。”

    “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把它给我的人说得很清楚,只能让‘值得相信的人’打开这个匣子。”

    “这么说来你也没被信任。”许冬知挑衅道,“不然根本不需要我的‘钥匙’。”

    格雷松开了手,又坐回了船舷边上,面色惨白地感受着这船上的摇晃。

    那条蛇还在恋恋不舍地吐着信子。

    “毕竟那个蠢货对你寄予厚望,不会让我那么轻易地干掉你的。”格雷说,“但你要真蠢到那个份上,他也救不了你。”

    “从石堡的时候我就一直想问了。”生命重新落回自己手里的感觉很好,一股无名的冲动却让许冬知又迅速将它扔了出去,“‘他’是谁?”

    “只让我回答问题可不公平。你可以用‘钥匙’来交换——而且这个答案应该也在匣子里。”

    许冬知冷冷道:“但是我如果现在就告诉你答案,你会立刻杀了我。”

    “我们来到了一个逻辑的死胡同里,所以让时间来解决它吧。我会看着你,监视你是否有打开匣子的资格。”格雷看起来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了,“现在,给我闭嘴。”

    “取得这个资格的标准是什么?”许冬知追问,“讨好你?还是提高神谕的力量?”

    但对方已经半阂上了眼睛,显然不打算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许冬知见这对话进行不去了,便转身想回到船舱里。可才刚走出几步,那条该死的蛇又开始威胁性地朝着他亮出了毒牙。许冬知回过头,见在船舷边半死不活的格雷微微地张开了眼睛,无声地向他发出了警告。

    他难得开始思考用自己的力量干掉这家伙的可能。而且想的格外平静,就连那条蛇都没察觉出异常,但他想完后发现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因为这玩意儿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至少祭司跟卡琳的杀意是显而易见的,而在克兰特军队攻占了岛屿的情况下,跟在格雷身边或许确实是最安全的。

    跟在一个杀人魔身后,竟然成了他现在生存率最高的一个选项!

    许冬知坐在了格雷视线内最远的一个角落。忽然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发呆发了多久,但当他回过神时太阳已经迫近西面的地平线。

    火红的落日余晖笼罩着大地,亦如那颗镶在匣子上的宝石的光辉,也如他在那个浴池之中,通过显现的波拉瑞斯制约所得到的单词象征的那样。

    RED

    太阳沉了下去,独属于这个世界的璀璨星辰如蛋糕上的糖霜那样密布整个苍穹。

    他下意识去找那个能指明方向的极北之星,却发现那一片天空密布的繁星都亮得不分你我,连北极星的位置都无法找出来。

    略显拥挤的天空在这一刻让许冬知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孤独。他极目眺望得让自己眼睛都开始干涩到流泪,依旧没能凭借他贫瘠的天文知识找到哪怕一个熟知的星座。

    “我不知道那个‘他’是谁,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许冬知朝着格雷的方向说到,眼睛却依旧看着天空,“但凭什么非得是我?”

    星辰无言,随着夜色到来而逐渐寂静的小岛上,海浪的声音反而听起来更清晰了。

    白色浪花涌上了海岸,而后又迅速后退,消散在了无边的海洋之中。这些只局限在“海”的浪花甚至没法抵达“洋”的所在。

    背对着他的格雷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后,终于慢慢地对他说:

    “我曾嘲笑过他这种行为不过是伪善,听了只会让对方更加憎恨——但那个蠢货执意让我对你传达这句话。”

    “抱歉。”格雷用着那个不知名的‘他’的口吻说道——

    “我很抱歉,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