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正如我所料，就在我们的球练到一半的时候，一位爸爸认识的中年男子在一旁左顾右盼的，最后兜过来想蹭我们的场。

    “老可，听说你儿子拿了县里乒乓球总决赛冠军。”那人身穿绿色休闲服，下边黑色短裤，头发有些花白，口里叼着一根短香烟，上身形似佝偻，脚上拖着一双烂不成样的凉鞋。看到我和爸爸对拉了许久，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爸爸身边，抬起一只手粗鲁地往爸爸的肩上拍着，嘴上挂着猥琐的笑容。

    “啊哈……是呀。他……他比较走运。”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在跟别人讲话的时候总是装的特别谦虚，把自己家的孩子说的一无好处。

    “可以呀，小子有点东西。”那人看了我一眼，又莫名地笑了，那粗俗的笑容和“昨天”的真是完全重合，而接下来猜他肯定会要求我和他对战一局。

    “老可，你先休息一会，我和你儿子来一局。”对方用手抹了一把球拍，还往上面吹了一口气，气势十足。

    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昨天就是这里、就是这个时候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把球拍转接到了左手。想着“昨天”能赢，那么理论上来讲，我今天也能赢。

    比赛开始了，先由对方开球，男人一连开了两个右旋球，之前用右手本来就有点难对付，更何况我现在用的是左手，所以前两个球我连续落空，从对方的表情里我也看出了一点惊讶。当然，只有我知道这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很确定最后的赢家。

    轮到我发球了，既然是我掌握了球权，意味着我会有更大的胜算。但我觉得让对方两个球还不够，为了让这场球打得更加有戏剧性的效果，我又故意来了两个开球上的失误，一连的就输掉了四个白球。

    “喂喂，怎么回事？这么低级的错误。”旁边观战的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急得对我哆嗦了几句。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我的自信前所未有。捡球回来的时候，我靠近爸爸的耳朵轻声地说了一声:“爸，您放心，这局我赢定了。”

    我把球拍换回到了右手，瞟了一眼那人士气未散的面孔，心里想着:“是时候给他看看颜色了。”

    对方的球一过网，我就使劲地挥了一把球拍，可怜的乒乓球被重重地抽了回去，而对方的动作还挺敏捷，出人意料的一个回腰又挡了回来。就这样连续了几个回合，我们彼此毫不留情地互抽着，让乒乓球疾速地来回俯冲。若是在旁人看来，我他的确分不出上下。

    然而突然间不知对方哪来的力量，打得是越来越猛，越来越快，致使接下来的几个球我都失去了进攻的机会，连连输球。我开始着急了，汗水都挥洒到了眼镜片上，视线开始模糊。不对啊，昨天我打他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费力，而现在竟要被他打得个全赢？我无法接受这种后果。

    可惜的是，尽管我拼尽全力想挽回先前输掉的球，但在这残局里无论如何拼死挣扎，最后还是输给了那个一脸嚣张的家伙。

    “小家伙还是太年轻了。哈哈哈！”我居然真的全输给了那个我一度瞧不起的人，但比起这个，令我更加不解的还有其他。

    爸爸向我投来失望至极的目光，走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还是得加油，千万不可以盲目自信啊……”说罢，他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去和那个认识的家伙斗起了球来。

    我在附近的一张球桌上找到位置坐下，眼神颓废地望着前方。上一秒信心百倍到下一秒全盘溃败的强大落差感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痛的创伤，我一个全县乒乓冠军竟然不敌一无名小卒，越想越是觉得没有面子，恨不得立刻钻到球桌底下躲起来。更糟糕的是，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这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要不是我相信我一定会赢而先故意输球，我才不会输的这么惨呢。我所知道的历史真的是准确的吗？莫非想要维持“历史”的秩序，还需要自己一定的行动？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转移到了一个靠近窗户的地方。一位中年大妈站在那里，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抱着一个应该也有两三岁的小孩子在那儿晒着太阳，瞬时间，我的脑海中闪现惊人一幕——就是那位大妈，“昨天”的时候，因为沉迷刷视频而不留神得让自己手中的小孩无意摔下，下面可是块硬邦邦的地板，难怪小孩子痛得哭了个不停，家里人还说要送去医院检查——而现在，不出意外，即将经历同样的事情。

    小孩子在大妈的怀里不时翻动着，然而大妈只顾着看她的手机，对小孩没有多大的理会。忽然间，小孩子脸色一变，双脚往下一踹，双手没来得及搭住家长的前臂，身子向下一滑——我吓得一跳，往前猛蹬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孩快完全失去重力时，我一把抱了过去，手里成功地接住了那个与危险擦肩而过的小孩。

    好险，我顺利地保护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哇哇——”小孩哭了，那声音尖锐刺耳。可能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所以哭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总比实际的疼痛好多了。

    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欣慰。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大妈像是被吓得惊慌失措，放开嗓门尖叫道，“啊！来人呐！有人抢小孩啦！”那突兀的声音从空旷体育馆的所有嘈杂声中脱颖而出，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什么情况？我好心保护她的孙子，竟然被她当成了坏人！

    四周的男女老少闻声而来，个个看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愤怒。

    “怎么回事啊？”一位身材高大、体型偏胖的男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我走来，盲猜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额……”我看对方的拳头就有我的几倍大，当时心里是害怕极了。

    “光天化日之下抢小孩？你怎么敢的啊？”男人凶狠地推开我的胳膊，将我手中的孩子抱了回去。

    “没……我没有。”众目睽睽之下我似乎有口难辩，“我……我看到您的小孩差点就摔了下来，所以就——”

    “瞎说！宝宝在我怀里抱得紧紧的，怎么会摔下来！你是哪里的小屁孩？好的不学学坏的！”那位大妈更是口吐狂言，直指着我的鼻子，不辨黑白红皂。

    “就是呀，就是呀……”众人随声附和。

    “诶诶，不好意思啊，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脑门后传了过来，原来是爸爸。真是太好了，现在只有他能给我解围了。

    “这是你家孩子？是？哎哟先生，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他——他刚刚想欺负我们家的宝贝……真是的，有子必有其父，你这当爹的必须要好好说说他……”大妈毫不客气地和爸爸说道。

    原以为爸爸会根据我平时的表现来替我反驳，没想到他说:“哦哦……实在不好意思。是我管教不严……”

    “不是啊……爸，我是在帮忙！”我急得连忙把老爸拉到嘴边解释道，然而他仿佛并没有听见的样子，接连地又给对方道了几声歉。

    围观的人群渐渐地散开了，丢下了不尽的责骂话语，他们指指点点的样子令人倍感厌恶，更有甚者临走前给我们竖起了中指，而大妈则摆出了鄙视的架势，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我真想上前把他们一个个拉住给我讨回个清白，但我还是犹豫了，因为害怕将事情惹得更大。

    爸爸目光呆滞了许久，待人们都走散之后才转头看了看我，他又一次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儿子，想你爸不在别人面前丢面子，以后就不要这样。”话音刚落，我的鼻子一酸，脑海里全是刚刚老爸向别人低头道歉的场景，但想哭却哭不出来。虽然我没有做错什么，但真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是的，所以在这件事上，老爸受委屈了，这我知道；但我受委屈了，却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