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潇湘雨落烟寺晚钟

    丹青看着熟睡的清雨，轻轻走近，给她添了一件外套，再披上蓑衣，然后缓缓踏上船头，透过雨看江流，江流日下。万物如水东流，时间一去不返，这是词人的感慨，不过他，见过时间倒流，不过是重来一遍罢了。世人笑说时间倒流，可挽回遗憾，可真给了重来的机会，重新做了选择，他还是会想假如选了另一个。一具尸身，却想沿着时间走上两条路，是不被允许的。丹青知道，哪一个选择的结尾，都是悲剧而已。希望，不过是未见悲惨的无知。

    伫了一会，他回头看了一眼清雨，脸上出现一张白面具，面具表情似笑非笑，与此同时，黑发也变得纯白。他念动咒师才会的沉睡咒，让清雨陷入船上漂泊的梦乡。到底是他，有能力对琉璃下咒。渐渐，黑色染上长发，还是一身白衣的丹青，离开了，去等待下一幅图。

    山枫飘落，满山枫红。山寺里，炊烟袅袅，佛门圣地，挤满了苦难的人群。在画里，有妇女领着孩子在门口等待，枫红掩映下，山寺出烟。

    只是，丹青把寺庙中的掩映住了。监察司以查询余孽为借口搜刮民脂民膏，剥夺他们灾难中最后一点口粮。“哎哟！我的命咋这样子苦！”官府逼得紧，那些腿脚不好的老人，没跟上，要么在山里迷了路，要么落下了被野兽叼了去，要么，瘫倒在路上，清醒看着生命最后的时间从眼前流过。或者，郎中缺少，那些犯了病得不到医治的，甚至到后来根本不让看的，都被遗弃掉了。子女，孙儿，能走的全被赶着上山避难。

    灵都的灾难，最终还是蔓延到潇湘城，这个富庶的内地城镇。富丽，也可以在一瞬间消失；充裕，也能在官兵的刀枪下眼睁睁的不见了。“施施好心，就最后一点粮食了……”怀着孕的妇女，得到的只是监察司手下的猛踹，官衙门的于心不忍，想要扶一扶痛苦挣扎中的女人，换来的是监察司官兵阴阳怪气的口吻，“要不你也和他们一起？”官兵抬着高傲的头，眼下斜视，官衙门的小官员保着小命，灰溜溜的弯着腰跑开了。

    在女人绝望的注视下。

    没有愤恨，没有仇怨，只有卑微的乞求，来自求生和母爱的本能。

    终于，血泊中，她睁着双眼，失去光亮。

    一尸，两命。

    偌大的山，数十山寺，这，只是一角。

    老百姓在外围哭嚎，官员和监察使守着，僧侣被赶到大殿里，佛门净地，飘着rou香，漫着酒香，溢着恶臭。标志时间的钟声响起，慌乱中，谁去管准不准时，人面不同，心想不同，有人放纵激动难以入眠，有人衣衫单薄抵抗着山寒，数着时间等待日出。

    日出之后，真的会好吗？不会有粮食，不会有衣服，不会有安抚，更不会有救赎。

    而这一切，不过是让山寺冒出炊烟，沾染凡尘人气，完成一幅名为《烟寺晚钟》的画。

    丹青，当然不为所动。这一切，是他在帮助自己另外一部分人格。

    清雨入睡后，雨间歇，鸟雀依旧呼晴，来来往往的，是人，是不同的人。

    受苦的人在熬着日子，等待远出的人，等他们回来。

    最起码，他们还有能等待的人。尽管，一大半人，被决堤的洪水冲了下去，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尸体一个个摞了起来，僧侣眼见，除了“我佛慈悲！”再无办法。

    那些年，灵都的瘟疫，可比这个，凶狠多了。

    结束画作的丹青返回小舟，解除咒语，清雨渐渐醒来。她，听不见远处哀嚎，更不知这一切，和自己息息相关。和画郎漂泊在江上，只觉得意趣非凡。

    附近的水面，浮沉着船的碎片。

    和碎片，他们要前往洞庭湖，半个月的时间，刚好到望日。

    浪漫和潇洒，建立在痛苦和死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