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旧尘）

    傍晚，黄昏时分。

    村庄，庭院内。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地上、屋上，凡是余晖洒到之处皆映得通红，徐徐微风袭来，带来一丝丝凉意，莫天正和一名小师弟仔细地清扫着院内的灰尘，李真人性喜干净，门下的徒弟们也手勤懂事，偌大的静尘云庐见不到一处断枝残叶，庭院里、堂内、屋中凡是经常起居的角落常常不染一尘。

    “师傅常说，‘一尘不到，方能六根清净’，可是咱们天天干活，地方也都干净了，可满脑子还都是耍，那道德经，我是一篇也背不下去。”

    “所以你就不能像云师兄那样厉害喽。”莫天露出得意的神气，道。

    “云师兄？韩平大师兄都不是云师兄的对手，跟别说咱们啦”那圆脸小师弟晃着脑袋道，又突然把脸悄悄朝莫天耳边凑去，放低声音道：“诶，你听说了么，这次三年一度的招募，师傅似乎要把云师兄给送上山去呢！”

    “啊！”莫天一惊，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扫帚停了下来，愣了片刻，又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道“知道，我当然知道。”对莫天来说，云师兄不仅是他的师哥，更是一位好玩伴，他能在孤云身边肆无忌惮的闹着，却不必担心孤云会生气，每每师傅怪罪下来，孤云又会主动揽下责任，替他受罚，想到这，莫天心中突然一阵不舍，那圆脸小师弟随后又在耳边说了些什么，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诶，你们师傅在哪？”

    莫天和圆脸师弟一齐抬头望去，只见院门处站着一位中年人，身着灰白道袍，上面还用金丝绣着的白云图案，阔肩长身，目若朗星，器宇不凡。

    “找我们师傅么？您是哪位？”莫天道。

    “哈哈，我是你们的方清棠师伯。”

    “啊，方师伯，您稍等……我这就去向师傅禀告。”莫天只知道有一位方师伯，每隔一两年就会来拜访师傅一次，还总是会带来一些奇珍异果，却从未见过。他扔下扫帚，正欲向堂内跑去，却见师傅已经大步走了出来。

    “方师兄，哈哈快请进。”师傅满面笑意，拱手道。

    “李师弟，别来无恙啊。”方清棠抬手让道。

    “劳烦师兄挂念，一切皆好，一切皆好。”李真人随后又向莫天道：“莫天，去把为师放在室内的茶拿出来沏上。”

    “是，师傅。”莫天答道，师傅口中的茶便是李真人平日里珍藏在黑匣子内的陈年白毫，听说已存放有百年之久，只有来了高朋尊客时师傅才会让徒儿拿出来沏上一壶。

    两人上座寒暄过后，李真人突然轻声问道：“这次的事，竟有如此之急？”

    方清棠微微一笑，放下茶盏，缓缓道：“若不急，我也不会这个时候来了，师父他老人家，早已经等不及了，况且……”李真人顿了一下，也凑近身子低声一字一字道：“这都是清阳真人的意思。”

    “青阳长老……”李真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摇头苦笑道：“当年坚持让我下山入这庭院的，也是青阳长老，七十三年了，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你放心，师傅把后续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了，你走后，门中就会派人来接替你的位置，这次只待大典过后，你就可以携梅师妹一同上山，重回重德宫了。”

    “呵，”李真人手捋着胡须，道：“那年我修为刚突破至上清之境，师傅却突然召我下山，说什么万年浩荡，魔物苏醒，有个天命之人和我机缘相通，就在这大庄村中，让我安心等待他的出现，可这一等就是七十三年，直到上月，师傅临走前授予我的八卦图突然灵光异现，竟是他老人家传了我一卦，待我观后才知道，原来我的那个徒儿就是师傅、师尊卦上的天命之人！”

    方清棠微微点了点头，道，“明日辰时，我就带着你那名徒弟上山去了。”

    “明天？”

    “明天。”

    “好。”

    “那李师弟，我就不在此叨扰了，门中还有些事，我先行回去，明日一早再来罢。”说罢，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嵌着三颗珠玉的紫檀木雕花卉盒，“这是师傅送你的。”

    李真人拱手接过，突然觉得一阵眼熟，这盒子好像在哪里见过，不禁问道：“咦，这是？”

    “判官笔。”

    李真人大惊！这是他师傅寒秋子的三件法器之一。

    “师傅他老人家这是？”

    “师傅他始终都在惦记着你，在破境之际为了门派兴衰，为这天下众生放弃修行，来到这山野乡村之间，原本驻守在此处的那个人，绝不应该是天资过人的你……你，应当有更大的作为，哎，师傅觉得有愧于你，便把他的贴身法器传授与你，望你回去之后能更好的修行，也算是他老人家的一点补偿。”

    李真人无言。

    方清棠不再多言，转身走到庭院中，右手掐诀，在空中划了一划，脚下竟生出一柄青光莹莹的长剑将其浮空托起，随后负手而立，扶摇而上，直入云霄。

    夕阳已经完全沉去，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一切，裹挟一切，低悬的弯月把他清冷的寒光映在李真人瘦削的脸上，他在堂前已站了许久，许久，默默无言，脸庞上淌着两行清泪，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