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谋划的深度

    吴汝义被困住的4000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因为这种歼灭战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俘虏。惯常的围困是围三缺一，怕的就是眼下这种局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

    但围三缺一最麻烦的就是既费时间又费空间。

    你首先得安排一条死亡地带出来，给那群绵羊们看到跑路的希望，然后你就像狼群一样，在后面不停追着咬。这样做可以做到战果最大化，而己方的损失最小化。

    但是，它不适合虎口拔牙。

    就如眼下，留给明军的作战时间和空间都很有限。

    李过的大军为了不打草惊蛇，远远跟在后方二十里处。收到消息再急行军赶过来，顶多就是两个时辰的功夫。按李布的计策虽然是要卖了吴汝义，可是样子总要做出来的。战场之上，任何一支友军遭到埋伏，只要能救都得救，否则军心就完蛋了。

    所以，留给明军的作战窗口时间，也就是两个时辰。要是没法在这个时间里啃掉吴汝义的5000大军，那自己就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

    为此，尤世威调集了两万人，丑时就已经埋伏到位。且为了避免被发现，特地离陈家沟保持了一段距离。在白广恩和吴汝义接触后，埋伏的明军才在一道道山谷的隐蔽之下悄悄接近。

    由于明军大多是当地人，因此占了地利，吴汝义这边根本不知四周有哪些地方方便隐藏大军，自然就不知道去哪搜寻。

    为了能在两个时辰内全歼吴汝义，明军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堵在山沟南面出口的军队，就跟韭菜一样，一茬茬地被砍倒，随后又一茬茬补上去。而山坡上往下冲刺的长枪手，则更是不要命一般一往无前。

    在付出了1000多人伤亡的代价后，明军终于坑死了吴汝义那4000人。

    这是陕西士绅和明军最团结的一次，甚至是崇祯朝士绅和明军最团结的一次。原因无非是士绅感受到了闯军的威胁，终于拼死一搏。尤家虽然是明军系统的，可是他们更像士绅。因为，他们和一般的明军不同。一般的明军是流动的，他们是扎根在当地的。既然扎根了，那就成了拥有兵马的士绅。

    因此，此战其实是明朝陕西士绅阶层对闯军的绝地反击。再不反击，他们觉得自己就要完蛋了。也因此，此战他们拿出家底，许下了重赏。而大明从来不缺强军，缺的是足饷。

    大秦故地的老秦人，只要善待他们，给他们吃饱穿暖，受伤战死有抚恤，他们就是天下第一强军。

    而闯军这边，李过收到消息后确实是带着人马一路狂奔去救的。他不仅仅是为了做个样子。

    因为，李布的计策从来都是多变的。战场永恒不变的就是不停在变。

    按李布的谋划，卖掉吴汝义陷害尤家只是预案。采用这個预案完全是因为没法短时间内攻下榆林城。所以，陷害尤家从来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在吴汝义动身之后，李过就按照李布的安排，派人盯着榆林城。因为，明军拉队伍出去打伏击，榆林城内必然空虚。只要发现有机可乘，那立马就可以改变计划，调转大军冲一波榆林，要是能冲掉，就没有后面那么多麻烦事了。

    可现实是榆林城内守军，将游骑放到了五十里之外。这么远的距离上闯军根本没法玩大军奔袭。

    而如果闯军不先将大军撤远，而是一直压在榆林城下，那城内守军也肯定不敢冒险玩什么诈降打包围歼灭战的策略。

    李布还有个安排是反包围。吴汝义被围后闯军应当拼命去救。要是赶到之后明军还没将吴汝义吞干净。那闯军就立即趁着明军血战疲累之际，迂回他们两翼，施行反包围。闯军不用指望能全歼对面，只要能在野战中和对方接手，就可以凭着人数优势和对方打消耗。将攻城战变成野战。

    但是，尤世威不愧是将门世家出身。排兵布阵细致谨慎，没给闯军任何机会。李过带人赶到的时候，李布已经在一处山岗上观望了好一阵。

    “兄长可以收兵了。”李布望着远方对李过说道。“尤家不愧是将门世家，治军严谨。你看那些士卒，远处的马匹都没要。撤退时依次有序，丝毫不乱。”

    李过有些不死心，毕竟他在榆林城下这段时间，吃足了对方苦头，“我带轻骑去追一波，能留几个是几个。”

    “不可，”李布一把拉住了他，“就算追上了，顶多也不过就是小胜。且此处地形对方比我们熟，山沟纵横，及其容易被打伏击。”

    李过这才作罢，下令收拾战场，救助死伤。

    此战下来，除了一开始跑出山沟的那后队1000人中有三五百人幸存，剩下那4000人全军覆没。吴汝义的尸首在一具马尸下被找到，被削掉了半张脸，右手不知道去了哪，身上被戳了七八个窟窿。

    李布看着满地殷红，老天并没有因为此间刚刚逝去无数生灵，而降下倾盆大雨。风沙依旧在吹，这些尸首会很快被掩埋，沙土会覆盖住那些被染红的地面。不肖几年，这里就会看不出大战的痕迹。不肖几十年，众人就会忘了这一处地方。

    此战是李自成出商洛山以来，闯军最大的一次惨败。李过特地派亲信回去和李自成讲明一切事出有因。闯军诸将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明军还能有如此战斗力，纷纷庆幸当时不是自己带队前去。闯军营内一时士气低落。

    李布这边则是在做两手准备。一边是按原计划，又写了一篇小作文。

    “我华夏百姓本当同气连枝，今有榆林守将尤世威，不知春秋大义，不守华夷之防。擅开边墙引北狄入寇，戕害同族。此举必遭天怒人怨。然闯王仁义，不忍百姓涂炭，故此退避三舍。望此逆贼早日悔悟，及时回头。”

    这篇小作文其实就是攻击尤世威像蒙古人求援，然后借口闯军不忍华夏同族自相残杀而选择退兵。这个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借口，为的就是暗戳戳告诉世人--尤家军太厉害了，我闯军吃不消了。

    而李布另一手准备是--一路设伏。要是榆林城里那些人脑子拎不清，想趁着闯军新败士气低落之际，玩个偷袭什么的，那李布已经摆好口袋阵等着了。

    可现实是，榆林城守军很苟。他们只是派兵安抚周边，并没有追击。

    李布并不气馁，阴谋没法得逞，那就按照计划玩阳谋。

    李自成重新出山后，明军一路大败，而此战闯军被歼灭4500多人，肯定会很快传扬开来。

    李布心中感谢吴汝义辛苦练兵，这好歹让那4000杂牌在困境之下，还知道如何困兽犹斗。

    如此一来，明军那边肯定会将此次大胜包装为全歼闯军5000精锐。战报层层往上，越往上就会越夸张，报到崇祯那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两万？三万？还是五万？

    大明马上又有希望了，崇祯很快又要踌躇满志了。朝中诸公花团锦簇的贺表很快会堆满御案。

    收复陕北的声音很快甚嚣尘上。而一张大网正在尤家头上展开，张起这张大网的不是别人，正是明廷那些人。他们又将再一次作茧自缚。

    为了配合这种声势，李过带兵一路后撤四百里，一直撤到延安。整个陕北都不要了。摆出一副闯军损失颇大，无力再继续进攻的态势。

    李自成知道后气得跳脚，当下跑到祖宗牌位那，痛骂李过这个不肖子孙。要是换了其他人这么干，老李一定从他十八辈祖宗开始刮起。

    在吃瓜群众看来，整个陕西的形势一下子逆转了，由此产生了蝴蝶效应。闯军在湖广和河南的占领区内，原来明朝的官绅开始反攻，有不少州县被明朝士绅夺了回去。

    李自成恨不得就要御驾亲征，好在被李岩阻止了。于是，李自成派出大将刘宗敏，率领中军亲兵营的半数开赴湖广河南等地，那些地方如今是闯军产粮区和兵源地，不容有失。李过则被召回了西安问责。

    闯军全军上下愁云惨淡，西安全城风声鹤唳。西安城的百姓甚至整天在传，尤太尉就是上天派来专门降服闯军的，不日就会兵临西安城下。

    李布也跟着李过回了西安，当他第一次见到李岩的时候，开口第一句就是：军师不必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