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 殿议之后

    灵犀玉佩记录的画面从叶郗扔掉断剑开始，到翁贤被重创结束。时间不长，透露的信息却不少。

    南天峰主殿静了一瞬，随后窃窃私语响起。

    不一会儿争执声愈演愈烈，有诸如屈卢峰主沈炯这样不敢置信的，也有质疑楼藏魔君居然还有遗毒留存的，更有甚者目光不善地看向李沫。

    简黎朝这几位峰主扫了一眼，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他们居然会怀疑这个小弟子为报私仇，对留影做了手脚。看来南华谷少见灾厄，这些人的日子太好过了。

    谷士颐轻叹一声向李沫走去，虽有些不忍，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如此才能让这些峰主死心，转而齐心铲除叶家。

    “李沫，你只看到了这些？”

    “回堂主，弟子见到一缕神识投影，这些画面是她传给我的。”

    李沫深吸一口气，仍旧觉得呼吸不畅，心口堵的厉害。

    李家人似乎很喜欢这种借助精血在玉中留念的手段。上次是李家老祖的全息投影，他出现后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帮她解封了小黑。这次是李芳菲，她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看了好久才化作一点流光汇入李沫的神识。

    “那为何留影如此没头没尾，执法堂没教过如何留存证据吗？”

    说话的是一位峰主，也不知道是哪个峰头的。李沫不客气地回道：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她已经死了。前辈若是看不出来，不妨听听一个炼气期弟子的猜测。”

    谷士颐没吭声，默许了李沫发泄情绪。

    坐在这个大殿上的都不是外人，这些家伙不会也不敢欺负万景鸾的孩子。他们只是一时不愿意相信，小小的叶家有能力欺瞒南华谷罢了。

    “李芳菲和翁贤所处的环境，应该是叶家宅院。他们本想试探、查证一些猜测，没想到叶家直接出手了，有些措手不及。

    翁贤抵挡在前，李芳菲策应在后。所以反应过来留影，且有机会激发灵犀配的，只有李芳菲。

    所以留影画面开始的很突兀，因为当时的应对本就仓促。

    画面初始，翁贤的剑击中了叶郗，对方却无伤。因为有血契将剑伤转移给了他的替死傀儡。此时叶郗状态无损，而李芳菲和翁贤的实力却是打了折扣的，因为翁贤的剑断了。

    一个修士要用飞剑本体拼斗，而非剑气，只有一种原因：他的灵气耗尽了。

    可是看画面中的杯盘碗盏都好好的，说明三人此前没有大打出手。那么，耗尽翁贤灵气的是什么？”

    谷士颐寒声道：“汲元术！”

    “没错，就是翁贤提到的汲元术。而且没理由叶郗只对翁贤下手，却放过他更想对付的李芳菲。

    画面中断，正是因为李芳菲的仙根极速涅化，丹田灵气溃散一空，自然也就无法继续控制灵犀佩。”

    那位质问李沫的峰主犹不死心，追问道：

    “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汲元术的作用？此邪术已消失数百年，难不成听谁说过？”

    谷士颐闻言终于忍不住了，呛声道：

    “蔡舸，你什么意思？暗示我执法堂指使李沫污蔑叶郗？”

    “哼，是或不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才几岁？怎么可能知道仙根涅化的详情。”

    李沫眼眶依旧红红的，脸上却浮现一抹淡笑，忽而化作淡淡的悲意，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她在上方众人里找了找，看到裴从先后开口道：

    “裴主事，十宗大比可以退出吗？”

    裴从先愁的直揪胡子，不明白李沫怎么忽然问起十宗大比了。

    “为何要退出？”

    “宗门欣欣向荣，既无内忧，又无外患。弟子百花齐放，世家天骄比比皆是。这大比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像我这样怕死没本事，私心又重的小弟子，还是多想想如何与叶家赔礼道歉，纳头结交的好，那才是正经事。”

    蔡舸老脸通红，活了几百年就没见过这么会骂人的小鬼头，怒道：

    “混账！你只说说如何得知仙根涅化即可，牙尖嘴利像什么话？叶家若真与魔君有牵扯，宗门岂会容他！”

    李沫有些不耐烦了，今天吃的瓜太多，又苦又涩又撑。她很想回家泡个澡静静心，好好捋捋头绪。

    “蔡前辈，我知道仙根涅化，不是听谁说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我出生在凡城小镇。出生三天的时候，我娘就死了。因为她是一个凡人，而我是一个仙胎。

    娘死后，我跟着外公生活。那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常常醉的不省人事。

    他醉倒了，我就没饭吃，只能去镇上的绣坊讨口吃的。因为娘活着的时候是那里手艺最好的绣娘，那里的人对我很照顾。

    八岁的时候，外公也死了。他跟我说，李家可以收留我。但我没去，遇到南华谷收徒，我就来试了试。”

    李沫自嘲地耸了耸肩，看着蔡舸认真问道：

    “今天我忽然知道，外公叫翁贤，娘亲叫李芳菲。他们不是凡人，而是南华谷执法堂的弟子。

    这意味着，翁前辈和我娘因为修为尽失，所以躲在了凡城。他们得不到宗门的任何帮助，在那里和凡人一样耗尽寿元而死。

    什么是凡人？没有仙根的人。

    他们为什么没了仙根？叶家有什么手段能毁去旁人的仙根？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一席话如同重重的耳光扇在蔡舸的脸上，也击中了谷士颐。

    潇洒如酒仙的师弟，整日酗酒郁郁而终。纯善俏皮的师妹，如凡人一般，仅仅因为孕育仙胎就去了。

    蔡舸还待再说什么，被简黎直接堵了回去。

    “好了，此事不用再议。百多年前魔君被十宗追杀，是万俟宗的静宜前辈出手了结的，我等俱看的清清楚楚。你与其质疑自家弟子，还不如想想魔君分明神魂俱灭，怎么还能死灰复燃。”

    简黎宗主忧心忡忡，叶家必然是要除掉的，问题是他们究竟和邪修牵扯到了什么程度。谷士颐闻言笃定道：

    “叶郗未必是魔君分魂寄生，否则他日日出入执法堂，必过不了獬豸峰的问心鉴。翁贤提到的衣钵传承，可能性更大。”

    “难道他们找到了重楼魔君的紫府？”

    简黎心中一惊，忽然意识到以大乘修士的本事，完全可以在身陨之时留下紫府。只是，这种紫府和飞升失败后成型的小镜完全不同。

    “谷堂主，叶家的后山禁地有问题。戴小雨看到过他们迫害散修，就是关在那个地方，你们可以查一查。”

    李沫小声提醒道。

    其实她更倾向于那处禁地是通往魔君紫府小镜的入口，只是不敢说出口，免得这些大佬又将怀疑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谷士颐赞许地颔首，他也想到了戴小雨说的疯散修。此时万景鸾盯着叶家，就是为了查那处禁地。倘若那地方真的是魔君紫府小镜，景鸾带那么点暗卫过去，恐怕起不了作用。

    “宗主，如今证据确凿，事不宜迟，可以动手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李沫能参与的，她将墨色灵犀佩还给谷堂主便自行离开了南天峰。

    再回到熟悉的小院，李沫径直坐在了那口水井旁。将脑袋搁在井沿上，静静地看着暮色四合，天边晚霞流光溢彩，再到月上中天、星空如画。李沫的眼角忽然留下泪水。

    白日里骤然看到玉佩记录的画面，最触动李沫的并不是李芳菲，毕竟她出生后从未见过娘亲的模样。

    李沫的怒火首先是被翁贤遭重创点燃的。她已经知道那个灰白头发的人不是外公，而是娘亲的同门师兄弟。可是八年的时间里，陪着李沫长大的人只有他。

    不论阿翁是什么身份，剑仙也好酒鬼也罢，他都是李沫最熟悉的亲人。

    因为轮回册的缘故，李沫如今的神魂与rou身完美契合，前世今生早已相融。那八年陪伴不掺一点水分，点点滴滴李沫都感同身受。

    亲情，本来就是李沫的软肋。越是珍惜，她对叶家越是愤怒。

    而真正让李沫破防的，是这一世的母亲李芳菲。没想到还能见到她，虽然那只是一道全息投影，可李沫很满足。

    至少知道了血脉里的那股孺慕之情所指为何。也知道了自己这张脸即使长开后，仍旧会是圆圆的娃娃脸，跟她一样。还听到了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既不清冷也不甜腻，反而有些俏皮。

    那一缕神识投影不仅留了宗主想要的留影讯息，还单独留了长长一段传音给她。那些话语似乎不是同一时间存入的，更像是娘亲的孕期日记，记录了很多心情和琐事。

    “我决定了，你的名字就叫万沫啦。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你娘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里取的，出自一本叫《诗经》的集子，是李家老祖游历时带回来的。这句话你爹也知道，希望他将来有机会见到你，能聪明一点认出你来。”

    “沫儿，翁师兄和我都只剩下十年寿元。等我生下你，恐怕连这十年都没了。到时候，你跟着师兄可怎么活？他就是个酒葫芦，修为尽失反倒更喜欢喝酒了，根本就不是能带孩子的料。他死了之后呢？你怎么办？可愁死我了。”

    “宗门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端木堂主恐怕还不知道自己遭人暗算了。你爹和他师傅的脾气一模一样，他若是出关了，恐怕要闹的天翻地覆。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爹了呢。”

    “沫儿，娘今天给你找了一个名义上的爹，要不你还是跟娘姓李吧。李家这个小辈其实得叫我一声姑奶奶，我跟他爷爷是一辈的。等翁师兄也没了，你去李家找他，到时候怎么也能有口饭吃。等测出了有仙根，还能拜入南华谷。”

    “沫儿将来如果去南华谷，不知道能不能分到鹤鸣涧。那里有一间小院，是你爹当年住过的，娘还偷偷帮他引了星泉水到井里。”

    “最近腿肿的厉害，整个人都胖了好多。凡人生子居然这么辛苦，没想到。我听绣坊里的人说，有的孩子不乖，娘亲会吃什么吐什么，夜里也睡不好觉。好在我家沫儿是个懂事的，知道心疼娘，从来也不闹腾。”

    “你的仙根会是什么呢？娘的仙根是一只很漂亮的鸟，娘没保护好它。原本娘还想若有飞升的那一天，就能带它看看自己的同族。”

    ……

    “沫儿，娘能感觉到，这几日你大概就能出生了。你爹也不知道出关了没有，那个傻子千万不要发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