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断桥集
三天未走出崇山峻岭的白旻宇并未有任何焦急的样子,反而走得越来越慢,甚至有时间在午后的树上小憩一个多时辰。 只需捉几尾溪鱼,挤掉内脏,刮掉鱼鳞,挂在腰带上风干,就够吃个一两天,遇上溪水深的地方,大可脱光了洗个澡。起先白旻宇担心面皮会遇水脱落,谁曾想洗了几次澡后,不但没有脱落的迹象,反而越发和自身脸皮融为一体,不再如刚粘上时那么别扭了。 这幅面皮就如此生根在白旻宇脸上,仔细在水面照一照,就会发现原先俊美又轻佻的他不见了,呈现出的小伙子是那么的...普通,毫无特点的面皮上生着一副小眼睛,宽鼻翼,趴鼻头,嘴小且唇厚,不过白旻宇倒是十分满意,因为这张脸的普通,才显得出于四这门家传手艺的不普通。 这张面皮的样子起码像是那十六七岁的青年,并不符合白旻宇现在的年纪,不过白旻宇身材修长,肩臂也够厚重,只要少一些少年的多动与轻佻,多一份青年的沉稳与担当即可,这也就是白旻宇走得慢的原因之一,总要将声线练习得像那变声后的青年,方可出山。 当然还有一个走得慢的原因,那就是需要一个身份。 爹说舅舅是那小溟岛上的土皇帝,那我就是那落魄至此的小王爷? 不行不行,太大太大,而且身份与小溟岛,最好不要有一丝牵扯。 第四天清晨,白旻宇终于看到了天泽大陆的第一道炊烟,走近发现是一对年迈夫妇在生火做饭,煮的是某种谷子,搭配了某种已煮稀烂的动物内脏,白旻宇走上前去给两位老人作了个揖,问是否能讨要一碗充饥。 两位老人打量着这位看着面善的小伙子,互相望了一眼后,眼中闪出一丝不安,最后还是老媪问白旻宇:“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来这深山老林做嘛子,听你口音,不像是当地人啊。” 白旻宇有些呜咽,“大娘,我叫黄鸣,北边海上过来的,家中老小本是做那海上运送货物的长工营生,一场海啸把东家的船掀翻了,我是抱着块木头才活着到了岸边的,至于家人,我在海边寻了两天,不曾有所发现。”说完瞅着海岸方向不言不语。 老翁这就打消了疑虑,并对白旻宇的话深信不疑,“对了对了!这几天好大的风!听前面山腰上的老贾说起,海岸上搁浅了好多大鱼,只是现在赶过去捡,怕是鱼都臭了,这该死的海啸。” 白旻宇赶紧称是,眼巴巴看着锅里,老两口会意,端出了一只新碗,盛满后递给了白旻宇一碗。 老太太看着狼吞虎咽的白旻宇,心里疼惜,多好的孩子,瞧着就老实!遭了变故,能活下来真算老天眼开眼的造化,福大命大了。 白旻宇吃罢也不多说,抹抹嘴就拿着老人家的柴刀往山林走去,半个时辰后,白旻宇不仅用腰带捆回了十余斤柴火,手里还抓着只两三斤样子的雉鸡,瞧得两位老人心里欢喜。 用罢晌午饭,白旻宇向两位老人讨教了附近的风土人情后,就告别二老说要归乡上路了,临走老媪又拿了个小布袋给白旻宇抓了把炒熟的豆子,白旻宇急忙道谢,三步两挥手的去了。 按照两位老人的说法,此地名叫吃辣岭,土壤适宜生长一种味道极辣的朝天椒,当地百姓盘山而居,并无村落,为得也是更方便种植这种椒类作为营生。 继续往西走了约有四十余里,终于看到了当地唯一一处小镇,外来人基本都是为买朝天椒而来,久而久之,就压出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平坦道路,白旻宇将顺手在山里打到的两只雉鸡在一处屠户处换了点铜钱,又在一处布点买了点黑色碎布的边角料,佘了只针和一点黑线,临出镇子又买了些炒面放置在老媪送他的那只布袋里,往后看了一眼后,裹着星辰大踏步继续西行。 夜里白旻宇边沿着马道走着边反复模仿镇上人说话的声调与语气,近似于神经质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第二日清晨,白旻宇见四下无人,跳上一颗高树,脱下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虎头鞋开始缝缝补补,毕竟已是十六七岁的青年面皮,再穿一件如孩童一般的鞋子难免会惹人注意。 这双鞋对他的意义仅次于他这条命,或是说他现在这条命都是这双鞋给的也不为过,这鞋除了遮蔽气机外,还会随着自己的脚的生长调整大小,可谓妙用无穷。 左脚那只经过缝补已无早先模样,白旻宇满意至极,就又拿起了右脚那只。 接下来近两年的日子里,白旻宇化名吃辣岭黄鸣,沿着三洲国的边境处游晃,打交道的无非都是些挑着馄饨担子的走夫、走堂的茶博士、穿梭的斥候及一些个刀尖上讨生活的马贼,在小溟岛数量稀少的马,反倒在这里随处可见。 至于修士,见过两次。一次是天上极高处一名着放题宗服饰的白衣弟子,这等高度凡人是极难看得到的,但是却瞒不过白旻宇。 而另一次,有些意外。是一出分赃不均的好戏。那天白旻宇赶不及去镇里,便一如既往住在了林子里,天色已黑,随便觅了一处山洞,确认洞内并无野兽盘踞后纳头就睡,约莫两更天,急促的脚步声冲着山洞而来,侧身躺卧的白旻宇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个打挺起身后摸起身边棍棒就快步绕到了山洞后方,脚步声由远及近,白旻宇屏住呼吸细听,约莫是三人。不是轻功极好的练家子,就是难得一见的修士。 “大哥,前面有处山洞,不如歇息一下再走?”一个粗犷的声音讲道。 “是啊大哥,这已迈过踏江,到了三洲国境内,后面的点子也不会咬那么紧了吧?再不掏出点灵珠温养下气窍,我怕是要跑不动了。”脚步比较零碎的那个点传出了尖细的声音。 “果然是修士!”白旻宇暗暗思量,往后缓缓退去。 “那就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上路。”为首那位犹豫了片刻,带头向山洞里走去。 三人并未有过多言语,几步的功夫就跃进山洞,还好白旻宇谨慎的性格使然并未在洞内生火,否则或将被三人遁着火光悄无声息摸过来宰了。 白旻宇往后退的动静很轻,配以虎头鞋,足窍气机能很好的遮蔽掉落地的声音,大约退后二十余丈后,跳至一颗树干上,侧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 “大哥,给我两粒灵珠,”尖细声音的老三先开了口,“轻身符箓二哥用还行,我用气机催动符箓消耗不轻的。” “三弟,你用两粒灵珠可以,只是你一个二窍修士,裂开灵珠后窍xue能够汲取的灵气有限,怕是灵气能转换成的气机不足一成,还是给大哥省点吧。” “二弟见外了不是,三弟是这次事成最关键的一个点,别说是两粒灵珠,就是从这些物件中再多拿一成,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只听两声琉璃碎裂的声音后,山洞里就没有丝毫声响发出了。 还好白旻宇耐心极好,一刻钟后,山洞里才有了声响,传出了那名老三尖细的声音:“大哥,二哥,虽说我帮你们从陆家偷出了这宝盒,但是里面是什么,你们两位却从未过多透露过,既然如今四下无人,能否让小弟开个眼?” “说好到了断桥集再打开看的,老三你猴急什么?”这粗旷声音的老二似乎与这老三不对付,一直与这老三唱反调。 “看看可以,老二或许也只听我说起两嘴,并未亲眼看到过此物。”那位大哥似乎也有些得意,笑着说完这些言语。 “啊?竟是此物!”老三率先叫了起来,显得极为兴奋。 “哼,大哥没有提前与你细说,就是怕你这漏风的嘴没个把门的,泄露了风声,动手前就让陆家有了提防。” “两位兄弟看好,这是两枚灵币,品相也算极好,我先收起来以防万一。” “啊?大哥再让我看看,我孟驴儿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见过那种东西。” “别急,等到了断桥集会让你看的,到时候一枚能换取一百灵珠,还会有溢价,至于这枚令牌,我打算赠予一位好友,让他已开启了三窍的子嗣拜入山门,而且以他窍xue的位置,成为内门弟子的可能极大,到时候老儿承诺一年拿出二百灵珠孝敬我,直到我死了都算数。届时...啊!老二你干什么!” “大哥啊,真对不住,这牌子对我有大用,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一番谋划了!” “三弟救我,他收拾完我,定会杀你灭口的。”当大哥的那位似乎受到重创。语速快且急。 “大哥真会说笑,你不晓得他才是我亲大哥吗?”被称作三弟的男子不再以尖细声线回话,反而声音阴柔地继续说道:“吕稼,我大哥跟了你十余年出生入死,你是如何对他的?为了助我开窍一直向你讨要功法,你却要以办完一件事赏一句口诀的办法折磨他,你可知道我大哥想要取你狗命很久了?” 斗米恩升米仇。白旻宇心里暗想,估计是要有一出杀人越货哭大哥的戏码能看了。 就在此时,洞内出现了转机,白旻宇这个“看”热闹的又一次听到那老二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他这符甲上有毒,小弟你别过来!” “哼!想杀我吞下这令牌,也不怕撑破了肚子?咳咳...” 这时一名背后插着两把短剑的男子率先冲出山洞,紧跟其后的两位,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壮硕汉子及一名着短打绿衣的高瘦青年,青年慌忙大喊:“哥你别动了,我去追那老杀才!” 仅凭吕稼身手,壮硕汉子哪放心弟弟只身前去,只是拼命前奔不再言语,只要能给弟弟夺了这枚令牌,他们孟家就有了希望所在。 白旻宇心心念念的还是他们刚才提过两次的断桥集,收敛起瞧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跳下树拔脚追去,远远吊在三人身后,脚力还有富余。 这两年白旻宇并未落下修行,只是按照于四的那些方法练习已提升不大了,久久没有开出新窍的迹象,也让他暗暗着急。 跟着追出五六里后,红衣汉子率先毒发倒下,临死前并无遗言,只是手指前方。叫孟驴儿的绿衣男子呜咽不已,提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追去。 在白旻宇眼中,吕稼因失血过多身形踉跄跑得不快,既然见到红衣男子倒下后,就要与这位孟驴儿在此决个胜负了,果不其然,没跑几步的吕稼转身就是一枚火球符箓,不等火球近身绿衣男子,就在腰间抽出了一把类似镰刀的符器向那孟驴儿身前游去。
那孟驴儿也料到这位曾经发号施令的老者会放手一搏,机灵地一个翻滚躲过了火球,火球击在一块树干上燃烧起来,将周围瞬间照如白昼。 这样远在一里外的白旻宇可就看得一清二楚了,老者背后的两把短剑极为阴毒地插在了腰上,只是入内不算太深,应该是被内甲挡下了不少力道,只见老者手中镰刀划向刚刚翻滚起身的孟驴儿,眼看要被身手敏捷的孟驴儿再次躲过时,镰刀下侧竟是多出一条细细的银白色锁链,向孟驴儿再次缠去。 孟驴儿不愧是大盗出身,借力一踢身边树木,堪堪躲过了缠绕,在空中转了个弧度,稳稳地落在老者三丈外的地方。老者不再藏私,拿出了两枚黑色琉璃球状的物品,暗运气机向孟驴儿掷去,孟驴儿哪敢硬接这种老人成名的毒丹,再一次机敏躲过,毒丹在孟驴儿身后的树干上炸开,周围瞬间弥漫了一层黑雾,孟驴儿屏住呼吸冲出,以两把飞刀掷向老者,老者用锁链拨开一把,另一把并未命中老人,而是在老人头颅一侧飞向身后树干,连刀带柄没入了树干。 老人冷哼一声:“力道有余准头不足,就你这废物枉费刘吉栽培,拿到令牌又能如何,还不是到人家大宗门去扫地吃灰?” 吕稼这毒丹在当地远近闻名不假,却极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妙处在于老人的某种投掷手法,此时吕稼将孟驴儿逼到了下风处,又抽出了两枚毒丹掷向孟驴儿,利用指尖气窍引导两枚毒丹,距离孟驴儿一丈远时两枚毒丹碰撞,引爆开来的毒粉借着吕稼排出的气机与风力吹向孟驴儿,孟驴儿惊得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使劲往后翻滚,却依然躲不过毒风的扑面而来,眼看躲避不过,孟驴儿心里一发狠开始前冲,向吕稼门面掷出一只飞刀的同时,又将一枚石子打向之前被吕稼拍到地上的那只飞刀上,飞刀就又旋转着向吕稼身侧飞去,眼见吕稼将飞往门面的那只飞刀一拨,就不再顾忌那只再次跑偏的飞刀,只等着孟驴儿毒发身亡。 就在这时,异变横生,那只在吕稼身侧划过的飞刀却差点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原来这只飞刀与之前钉在树上的那只飞刀是一对用rou眼几不可见的锋利金丝链接的子母飞刀,乃是刘吉重金让太青门秦大师打造的真正杀器,虽然飞刀材质普通,但是金丝却产自内泽名草绕指柔,萃取的坚韧草丝能够缠绕修士气机割人头颅于无形。 当吕稼发觉火光映出的金光后赶紧一缩脖子,并本能向后一撤,金丝擦着吕稼的下巴皮rou直接割掉了他的嘴唇与鼻子,疼得他几欲晕去。 “啊啊啊!”吕稼再也顾不上摇摇欲坠的孟驴儿,掏出一枚绿色符箓往脸上一贴,捂住满脸鲜血,一摇三晃往远处走去。 一直吊在远处观望的白旻宇脚下一踏树枝,整个人如那弹射入水捕鱼的鹈鹕一般飞了出去,直到单脚落至下个落脚点,白旻宇这一步足足踏出了十余丈。 几个呼吸的功夫,白旻宇已来到孟驴儿面前,眼睛却依然锁定住前面走不了太急的吕稼,看着躺在地上输了半招的孟驴儿,轻轻问道:“可有遗言?” 孟驴儿大口喘息,知道大限将至,墨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淌了出来,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提起一口气问道:“公子可是陆家人?” “不是,但我可以与你做笔交易,你告诉我断桥集的位置,我保证让那吕稼没法痛快拿着令牌走到那里。” 这话就说得很讲究了,一想到吕老儿也做不了那每年躺着赚那二百灵珠的富家翁,孟驴儿笑了。 “公子是想给我报仇,还是做那鹤蚌相争的渔翁?” “实不相瞒,是想要尝试做那渔翁的,事成之后,我会返回此地安葬你与你大哥,决不食言。” “那就先谢过公子了,请帮我与大哥葬在一xue。”孟驴儿一想到能和分别了十几年的大哥葬在一起,就不再试探了。简单告知了白旻宇断桥集的位置。 “此地往西北方向六百余里,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断崖处有一处断桥,你到了一看便知。” 白旻宇点点头,拔出树干里的那只飞刀,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有一道金丝扣在末梢,并衔接着另一把,只是这种驾驭飞刀的技巧不是一两天就能练成的,就先用裹布包起丝线与飞刀,并未看再看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孟驴儿,向老者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