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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见

    曹植在这十几年来,头脑里酝酿了无数的幻想,并且以汲取到的知识为它们构建出了可行的框架。可问题是,目前来说他终究还是个理论派,除了「可行的」计划外,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

    作为一个子楚人,他早就嗅到了东海倒灌的危机;作为一个受箓的道士,他依靠着道术试探着它何时到来——可作为一个麻瓜,他实在没什么力量去执行,无论是利用还是阻止这个危机的机会。

    「以煞攻煞,这三愁煞不凑齐,我连个像样的仪式都cao办不起来。当然麻瓜还真难啊。」曹植的坐姿微微有些瘫软,引来了银甬内黄时雨的询问:「怎么,你看起来也像是死了爹似的,发生什么了?没事,死了也不是坏事。」

    「我爹早死了,渣都不剩。」曹植转念一想,三煞缺一,在无法相互制衡的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去掌握另外两道愁煞,于是说道:「黄时雨,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大世界?」

    「不去,我爹说了,这棺材铺子就是我家,他要是死了,我要帮他守三百年丧。」黄时雨浮出一道稚嫩的少女脸庞,几乎要贴到曹植的脸了,问道:「他死了多久啦?我好数数还得守几年。」

    「十四年,还早着呢。」

    黄时雨又缩了回去,银甬摇了摇,撞到了旁边的凶恶神像,说道:「喂,颜川,闷葫芦,爹死了你没听见啊,出来哭个丧啊。」

    神像自转了四十五度,调整到让自己「看不见」银甬。

    啶!

    银甬猛然撞了上去,曹植立马就按住了油灯,一股极为强烈的阴寒瞬间渗透了他的身体,顿时间他只感觉到心脏骤停,灵魂凝固,但又在油灯的温吞下没有立马翘辫子。

    「闷狗!给我哭个丧!!!」

    少女的清脆声擦霎时间变成了嘶哑恐怖的嚎叫,但神像就是不声不响,唯有曹植这个脆弱的麻瓜艰难地承受着阴寒的袭击。

    「给我哭!!!」

    曹植相当确定黄时雨有「父亲情节」,作为一道阴煞,她拥有着比常人更为强烈的情感。

    「愁煞我也。」曹植慨叹一声,转头对着黄时雨说道:「等我片刻,行吗」

    「片刻又是几年?那灯笼挂了摘,摘了挂,我爹走的时候也说是片刻。你现在也说是片刻,活人有句话能信吗?」小姑娘望着黑暗外那扇看不透的门,但她知道,哪里戴着八字灯笼,分别写着「阖家团圆,红苏白首」。

    曹植一愣,伸出手轻触银甬,一股刺痛与阴寒差点没让他的手臂疼到痉挛。但他还是抚摸了几下,说道:「就片刻,我们立字据。」

    十五分钟后,曹植背着一具躯壳出现在了房间内。那人双目无神,浑身刺青,一道盘山虎绕着他的腰背,眸如灯笼红,口如水井深,欲吃人。

    意识被曹植投入进躯壳内,奥恩再一次看到了人间。

    「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没什么,就是让你打算反我水的时候,你会神形俱灭。」

    曹植说的寡淡,奥恩听着反应也不大,反而说道:「所以,还是老样子?你办事的时候我站在你背后。」

    曹植瞅了他一眼,说道:「不,这次不一样。这次,你需要站在我身边。而且,你这次也没问我打算做什么。」

    「以前有些事你是必须做的,因为不做我们就会输,输了,人类就结束了。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是在还债,替那些不问为什么的人还。顺便还你几个人情,只是我也不知道我还不还得起。」

    曹植对着神像和银甬一指,说道:「你身上有血煞和虎煞,不知道还纳不纳的下两道愁煞。」

    奥恩双目通红,一瞪,就摇了摇头说道:「做出来的那位,比我厉害太多了。这两道愁煞,我背不起。」

    「一道都背不起」

    「...」奥恩沉默了几秒,说道:「一道。」

    曹植刚想说什么,那樽凶恶的神像就转过了身来,一道浓稠的烟瘴从窍孔中喷涌而出,涌向奥恩的面庞。

    后者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大量鲜血喷涌而出,纹身在自行游走,抵御着愁煞的入侵。但可惜的是,作为宿主的奥恩主动放弃了抵抗,让愁煞得以占据他的身体,这一放他可能就连命都会丢。

    不时,一团团愁云将奥恩身上的拿到下山虎隐匿在了其下,后者就像只被升腾起的雾障迷住了眼的大虫,在属地中走丢了路,显得颇为可怜。

    身材健硕的奥恩如今就像是被拧干了的毛巾,充沛的肌rou失去了线条,整个头丧失了三分之一的体重,更要命的是,他丢掉的寿数可能要远超于此。

    「一道。一道愁煞。」奥恩比出一根手指,道:「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曹植装模作业的掏出笔记本,翻开了空白的一页,说道:「抱歉,你说的东貌似不在我们的契约范围内,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你比驴还倔,比龙还傲,不是没办法,你肯定找不上我。」奥恩气血被削了八九层,精神反而熠熠生辉,有种回光返照般的亢奋,感知极为的敏锐,道:「所以我想,现在把这条加进契约里,你还是能办到的。」

    曹植微微抬起了下巴,沉着了片刻,说了句车轱辘话:「你可以问,能答的我就答。」

    「毁灭日是你为了报复协会所带来的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

    曹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难得地慷慨了一次,答道:「首先纠正你一个概念上的问题,毁灭日不是被我带来的,它是自行发生的。就算他背后有推手,也不是我——假使我是,我也是无意识地参与进来的,并没有主观地想要让人类毁灭。以上是我针对毁灭日不分的回答,但我想你比较想听的是下面这个部分——」

    「——是的,我的目的之一就是报复协会,任何人都能找到超过一百种理由告诉我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但我同样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足以让我继续行动下去,那就是我乐意。至于背后到底具有什么含义,你如果日后还感兴趣,就自己琢磨吧。」

    曹植从来不直接说谎,他只说真话。

    「喂,你们俩,把焖子给我还回来,否则我就把你们俩都埋进后院里。」语气很平淡,威胁是无比真实的。

    当他看到颜川离自己而去后,一种叫做孤独与不安的情绪从黄时雨的心底浮起,这让她本来就不稳定的心态,变得越发刺激。

    「三煞同根同源,缺一不可。所以既然你们俩没死,那陈风絮肯定也没死,他还在外面。」曹植迅速安抚道:「你想去找他吗?我还能带你去看你爹一面。」

    黄时雨沉默了,银甬无声许久,后道:「你们俩承不动我。」

    曹植答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一顿,他继续说道:「你们三道愁煞是他才情的一部分,如果他能活在,兴许还能造出世道悔煞。」

    「天才艳艳,妒尔死。我承不动你,但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还是可以的。怎么样?」

    黄时雨在这短短时间内,对曹植表现出来的性子算是有了些了解,立刻说道:「那你要得我的什么。」

    一个响指打出,曹植道:「我让你见他一面,你护我一年。」

    黄时雨心心念念,念念心心,愁上浇愁,最终如泣道:「见。」

    曹植提灯,按桌,霎时间,天地变换,两人两煞来到了一道碑林之中,他们就站在其中一块的面前,上写且仅写着六个字「横波、鬼头、梅子」,连个真名都没有。

    「人呢死了,要见尸。」

    浓雾从曹植身上褪下,变成了一个赤裸的雄壮男性,他走到墓碑前,喝声发力,竟将于地面链接的碑死给拔了起来,随后将它重重摔在地上。

    随着石块碎落一地,一具被特制过的残尸露了出来。

    那男人只有半张脸,看起来三四十,颈脖丢了大半,咽喉碎了。脊椎丢了,唯有rou皮囊还连接着头身。说是身,也没剩下多少,五脏六腑丢了半壁江山,四肢更是缺了仨。他就像是一具坏掉的人偶,似人,又不是人。

    黄时雨化作少女,用最轻柔的力气尝试去触摸他的脸庞,但她毕竟是一道阴厉到极点的愁煞,这一碰,那张脸就立马枯槁干瘪了。

    「爹爹,女儿想你了。」

    残尸在她的煞气面前逐渐消解,在诉说中消失不见,唯有一粒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小东西留了下来。

    「我滴龟龟,他死前还悟了。」曹植惊讶的捧着那枚东西叹了一句,最后还是咂舌说道:「可惜还死了。」

    握紧,这玩意就进了他的口袋。

    白契飘然落下,黄时雨盯着盯着,它就烧成了灰,伴随着凋敝崩溃的,还有那张朽木案台。

    唯有那一盏黄温的油灯,被曹植稳稳托在掌上,犹如明珠。

    「凑合着过吧。」说着,他将银甬收入囊中,阴寒浸透身体,只不过这次,他感觉到的是在一阵强烈的不适后,是一股清凉的冷。

    「该溜了。」

    在他们离开的五分钟内,三个身穿枢机司铎制服的人就出现在了那块破碎的石碑前。其中次要的那位说道:「贺铸州的尸体被偷走了。」

    另一位问为首的道:「怎么上报?」

    为首的司铎扣着玫经珠,细数了一百零八玫后,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上报,紧闭英烈林。」

    「怕是...适得其反。」

    为首的司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有第一个人能发现这件事,就会有下一个。」

    说着,他心中对这位随从的判词已经是「蠢货」。

    不过他也无法理解,到底是哪位这么神通广大,能知道揭这块会流出金脓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