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重逢（四）

    两人心里一惊，他们听出这是那个怪人的声音，他们马上转过身，身体进入防备状态。

    只见那个怪人在地上动了动，然后用右手慢慢支撑起身体，跪坐在草地上。

    他一边起来，嘴里一边说：“别走……我还没死……”

    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之前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语气中带着一些失落，带着一些忧伤。

    他坐起来后，看了看自己胸口墨黑的伤口，又抬起着头看向张山和楼星雨。

    “我还没死……”他低声说，那语气不是在炫耀，也不是在挑衅，倒像是在乞求。

    张山和楼星雨看向他，突然发现这个怪人的脸色居然平和沉静，眼光中带着忧郁悲伤，好似一个颓丧落魄的老人。

    “把我……杀了，”他继续说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张山和楼星雨仍是看着他。如果在之前，他们一定认为这个怪物有什么诡计，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们突然觉得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难道受了重创之后，这个怪物恢复了心智？

    “你既然知道以前的行为不好，”张山说，“那么现在重新做人也未尝不可。”

    “不……”那怪人摇了摇头，说，“我怕我又会发疯……”他低下头，脸上出现了极其厌恶的表情，“吃人心，吃生rou……”他抬起头看向楼星雨，“快杀了我，用你的剑！”他用指甲指了指自己胸口，“杀了我吧……”此时他眼睛里居然全是乞求的目光。

    楼星雨看着他，双手仍是紧紧握着宝剑，此时他心中却全无主意。

    如果对方向他攻击，他会马上作出反应。

    但现在面前这个人，突然好像变成一个孤寂落寞的老人，无论如何他都下不了手。

    那个怪人仍是看着他，目光由原来的落寞无神，突然渐渐有了光。他突然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你长这么大了……”

    “什么！”楼星雨吓了一跳，“你认识我？！”

    “你这个长相，还有这把剑……”怪人说，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温情，“你是龙绣的儿子吧？你长真得像你娘。”

    “是……”

    “你娘亲出生的时候，我偷偷地去看了几次。”他说道，脸上竟然充满温馨，“后来她长大后，我也会时不时悄悄地去看她。”

    “你是？”

    “我是你的外叔祖。”

    此话一出，张山和楼星雨都吃了一惊。张山仔细看了看那个怪人，在这平和的面容下，果然长得跟楼星雨有些相似。

    此时楼星雨也开始觉得这个怪人长得面善。“我没有听我娘亲说有个外叔祖！”他说道，“我只听她说过外祖父这一代是单丁！”

    那怪人摇了摇了头，惨笑道：“你娘亲自然不知道，我从小就离家出走了，龙家也没有了我这个人。”

    “为什么？”楼星雨问道。

    那怪人还是摇了摇了头，低声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然后他又仔细看了看楼星雨，问道：“你现在应该有二十岁吧？”

    “是，正好二十。”

    “你娘亲二十二岁时生你，那么她现在应该是四十二岁。你外祖父五十九岁生你娘亲，我跟你外祖父为孪生，那么，”他低头想了一下，“我现在已经一百零一岁了！想不到我已经活这么久了，活这么久了……”

    张山和楼星雨看着他。他们想不到这个人居然已经有一百岁了，如果他这次没有遇到他们，以他的身体状态和功力，说不定还会再活一百年。

    “对了，你娘亲在哪？……我想再见她一下，虽然她一定不认识我……”怪人又说道。

    “她……已经仙逝了……”楼星雨说。

    “啊！”怪人感到十分意外，他征征地看着前面一会儿，随之他低了下头，居然有泪水从脸上流下，“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我那可爱乖巧的侄女……”

    “你有见过她了，”楼星雨说，“那夜我在屋里弹琴的时候，她也在那里。”

    “什么时候……”怪人抬起头，一脸茫然，“什么时候？对，弹琴，我好像梦见过听我父亲弹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记得了，一定是我又发疯的时候……她怎么死了的？”

    “我带她去水池疗伤，但她却在里面‘仙化’了……”

    “啊，这么说，我可能吃……，我……我不是人，我真的是禽兽！”他说道，眼泪涌了出来，“我虽然痛恨我的兄弟……但不知道为何，对这个侄女却很是疼爱。本来我是为报复我的兄弟，准备在她出生时去杀掉她的，但见了她之后我却下不了手，反而一直暗中保护她。”他抬起了头，仿佛陷入了回忆，“她聪明伶俐……讨人喜爱，但跟我一样，总是孤独寂寞……。她生了你之后很开心，那时我去看她，你正好刚出生两三个月。她是这个世间我……，我唯一想念的人，每次我清醒时，我就想去看望她，没想到……”他说道，竟然声音哽咽。

    楼星雨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我的娘亲时常说世间没有人疼爱她，她不知道原来还有你这样一个人……”他说道。

    “她自然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让她看到我！”那怪人摇摇头，“我怎么能让她看到我长得这付模样呢！”他看向楼星雨，声音变大了，“杀了我，快，杀了我！”

    “可是……”

    “杀了我！我不想再发疯，我不想再变成野兽！快杀了我！”他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充满了力量，好似一个长辈对着晚辈发出严厉的指令。

    楼星雨握剑的手抖了起来，他一时不知所措，不由看向张山。

    张山点了点头。

    楼星雨转头着看向怪人，然后大喊一声，拔出利剑，一下子刺向怪人的胸口。

    黑里透红的利刃刺入怪人的胸膛，尤如一把烧红的烙铁刺入怪人的身体一样，发出“哧——”的声音，并且冒出一丝白烟。那怪人“啊”的一声仰天惨叫，这声音比之前的叫声更加凄惨凌厉，远处的林鸟惊叫着飞上了天空。

    楼星雨的手还在颤抖着。他马上抽出利剑，收回到剑鞘里。

    那怪人仰望着天空，脸色由痛苦渐渐恢复为平静，但眼中的光芒也渐渐变弱。

    此时，他突然说道：“对了……回村里救人……”

    “怎么回事？你说什么？”张山听了，马上冲到他身边，问道。

    但怪人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彩，他身体逐渐向前倾斜，然后倒在地上。

    这次是真的死了。

    “他说回村里救人。”楼星雨说。

    “难道村里要发生什么事？”张山说，“不行，我得回去，小月还在那里！”他又看看楼星雨，只见他一身伤痕累累，又一脸的疲惫，“你带小齐他们先走！”

    “也好，”楼星雨说，“以你的功力，现在恐怕没有人能成为你的对手！你救了人后，再去洛阳邙山脚下楼家庄找我们。”

    张山点了点头。两人走出树林，来到大路上。楼星雨马车那几匹马认得主人，嘶叫着拉着车从另一边的树林出来。亓元夫妇和小齐也从车厢里出来，亓元夫妇得到恢复，已经能够自己行走。

    “那怪物……”小齐问道，“死了？”

    “死了！”楼星雨回应道，然后就去马车卸马。

    “我们听到叫声了，”颛顼芙蓉说，“还真可怕。”

    “我得回黄店，”张山此时说，“可能小月有危险！”

    “怎么回事？”亓元问道。

    “张兄必须马上回去，我们继续回洛阳，路上我和大家慢慢说。”楼星雨边卸马边说。

    “那怪人说村里有危险！”张山说。

    小齐听了，走过来拉着张山的衣服，说：“小三哥，你一定要把jiejie带回来！”

    张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亓元也说道：“小三儿，这次真的要靠你了！可不能让小月受到伤害！”

    “你自己也要保重！”颛顼芙蓉也说。

    张山点了点头，接过楼星雨牵过来的马的马绳，翻身上了马，然后他向他们几个人挥挥手，一甩马鞭，直向来时方向奔去。

    亓元他们看着张山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路上扬起的尘土也逐渐消散。

    楼星雨看着张山走远，便说道：“小齐，你跟我来，我们去把那……那人埋了。”

    “那怪物吗？”小齐问道。

    “是……”楼星雨点点头。

    “为什么？”

    “其实，”楼星雨说，眼里有一丝怅然，“他居然是我的一个长辈……”

    “啊！”亓元说，“这倒是想不到。”

    “是啊，”楼星雨说，“我们去把他埋了吧，如果他没有‘仙化’的话。”

    于是他和小齐便回到树林里，只见那个怪人的尸体仍在哪里。小齐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走近看到那怪人的面容，发现他如同一个安详离世的老人，心里便平静了很多。

    两个人在附近找到一条地沟，便把那怪人抬了过去，又用泥土和石头填好，再盖上草木枝叶。

    然后两人回到马车边，楼星雨让小齐驾车，便向着洛阳去了。

    他们的马车越走越远，大路又恢复了平静。阳光仍然静静地照着翠绿的树林，四周又有了小鸟的鸣叫。

    在路旁那片树林中，刚才楼星雨马车停留的地方，杂草中躺着一个人。他听见马车渐渐走远，又再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处无人，便从草丛中爬了起来。他个子消瘦，但目光炯炯有神。他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臂，又拍了拍身上的尘泥和草叶，便向大路上走来。到了大路，他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就窜进对面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