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太湖岸边
三人坐在小船中,慢慢悠悠地游荡在烟波浩渺的太湖之上,林箫与萧月儿久别重逢,一直聊个不停,而花莲英懒洋洋地躺卧在船尾打着瞌睡,还不时插上几句。月儿言语间不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关心,眼神里充满了亲切,林箫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一时间自己满腹的心事只想对她好好倾诉。 林箫将三个多月来的遭遇一桩桩一件件慢慢说给她听,月儿虽然不完全听得明白,但知道林箫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心中感同身受,听着听着已是泪眼婆娑,一开始还不停地安慰林箫,但到后来却变成林箫不断地在安慰她了。 月儿心思单纯,心中又极向着林箫,凡是对林箫不利的人在她眼里都不是好人,听她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些恶人真是坏透了,林箫哥哥,他们愚蠢不堪是非不分,早晚会有报应的。你也不用太过理会他们,千万不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恶人气坏了身子,月儿永远都相信你,永远都会支持你。” 在这些漂泊不定的日子里,月儿还是第一个这么相信他、支持他的人,林箫听她说得真诚,心中大有知己之感,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我的好月儿,就你最了解你林箫哥哥了。” “喂喂喂,船上还有人在呢!我说你们俩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花莲英半躺着嘟嘟囔囔地说道 月儿心神一荡,连忙将手抽出,低下头一言不发,小脸已是微微发红。林箫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了几声,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那月儿你呢?最近过得还好么?为何今日独自在这湖中游荡,对了,你母亲病好些了么?” 月儿叹了口气,道:“我过得可不好,我娘两个多月前就去世了,我现在无依无靠,只得时常来这太湖中采摘些莲藕,菱角去卖来维持生活。” 林箫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会这样?有了赤灵芝还是治不好你母亲的咯血症么?” 只听月儿怒气冲冲地说道:“说起这个我就生气,那日我回去后就将赤灵芝交给了那狗郎中,让他煎好药给我娘服下,可这病情一直不见好转,甚至每况愈下,没过几日,她突然大口大口地狂吐鲜血,撑不过半日就……就走了……”月儿揉了下红红的眼睛,继续说道:“当我再想去质问这狗郎中时,他却早已溜得不见踪影,想来他骗了我的银子早已逃之夭夭了!” 林箫想了想,道:“不瞒你说,当时我看了这方子也起了疑心,现在想来这游方郎中恐怕知道你母亲病情十分严重,就是利用你急于为母亲医治的心情来骗你高昂的诊金,又故意在方子里加入了赤灵芝这味极珍贵的药材,他心里估摸着你根本不可能买得到,到时你母亲病死也与他无关。哪知你偏偏就得到了,他一看把戏被戳穿只能卷铺盖逃跑了!” 月儿一听此话小脸憋得通红,泪珠不断在眼眶里打转,紧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愤愤地说道:“将来若再让我瞧见这狗郎中,定要将他打个半死。” 林箫见状不由怜惜万分,想不到分别后月儿与自己一样,竟有如此凄凉的遭遇,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如水中浮萍,到处漂泊,心中大有同病相怜之感,隐隐起了照顾她的心思。问道:“你一个人生活太过不易,后面有何打算?” 月儿哽咽道:“我为了给我娘治病,偷偷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最后连给她下葬的银子都没有,我一咬牙将老屋卖了,剩下的钱除了买这条船,只能在这湖边搭了一间木屋暂时住着,我也不知道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 林箫又问道:“在姑苏城内你还有其他亲戚可以投靠吗?” 月儿摇摇头,道:“我娘说我们是从外地迁过来的,一直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城里再无其他的亲戚了。” 林箫听到此处心中实在不忍,立刻说道:“你我如今一样的处境,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正好我身上还有些银子,如不嫌弃,不如今后就与我做伴一同行走江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话刚出口,林箫忽然觉得这么说话实在有些不妥,叫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平白无故与自己做伴,少不得引起误会,正要解释,“这个……我的意思是……。” 花莲英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这五百两银子还不是我花家给的。” “不管谁家的银子,如今在林箫哥哥的口袋里,在银子就是林箫哥哥的!”月儿气不过张口就道。其实,当月儿得知林箫孤身一人在外漂泊,就有意想跟着他一起结伴行走江湖,只是自己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表露出这种心思?再说自己又身无分文,多半要吃他用他的,因此始终不敢先提出来。此刻听林箫先说出口,心中当然乐意。但见他又支支吾吾的要解释,以月儿直爽的性子自然意会不到林箫心中所想,只以为他要反悔,连忙说道:“林箫哥哥,你放心吧,我不会白用你的银子,以前母亲在的时候,教过我编竹篮、竹篓,我可以卖钱养活自己的,而且有我在还可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林箫深谙月儿的性子,见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只觉自己实在是多心了,连忙说道:“月儿,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银子不过是身为之物,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 月儿听了大喜,拍手道:“我当然愿意了,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呢,觉得我是个拖累。” 林箫忙道:“怎么会呢?只要你不嫌弃林箫哥哥愚笨,我们今后就以兄妹相称,哥哥照顾meimei乃是天经地义。” 月儿立刻破涕为笑,喊了一声:“哥哥!meimei这厢有礼啦!”接着又问:“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林箫道:“我得先护送这位花公子回杭州城,至于以后嘛,我……我还没想好。” 月儿莞尔一笑,道:“没关系,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哪怕风餐露宿月儿也开心。” 花莲英躺在一边,此刻只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不满地说道:“二位别哥哥meimei的了,林大侠你可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追兵呢,我们到底要在这湖中没头没脑地游荡多久?一旦他们发现湖边那匹丢失的马,定会借船上湖,到时看你该怎么办!” 月儿一听有些着急连忙问起缘由,林箫照实说了,月儿想了想,忽然笑道:“哥,我有一计。”说完将小嘴凑到林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话说陈晟带着诸弟子沿途追寻来到太湖边,发现被花莲英夺走的那匹马正在俯身吃草,而二人早已不知所踪。陈晟立刻下马在湖边来回踱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暗想自己辛辛苦苦追了这么久,路上辛苦劳顿自不必多说,好不容易发现了林箫的踪迹,眼看就能将他逮个正着,却又一次让他溜之大吉,正自懊恼不已,忽然瞧见湖面上摇摇晃晃地行来一艘小船,船上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在慢悠悠地划着双桨。他连忙高声问道:“船家,劳烦问一下,是否曾瞧见两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们往哪边去了?” 船家应道:“见过,刚刚借了船出湖去了。”说完往湖心一指,“朝那边去了!” 陈晟听闻大喜,听这船家的声音似乎是一位姑娘,忙道:“可否劳驾小娘子载我们追上去,价钱好商量!” “我可没工夫载你们,我得回家吃饭去了。”说完小船慢悠悠地从他身边经过。 陈晟哪里肯罢休,连忙沿着岸边追赶上去,边跑边道:“你若没工夫,可否将船借与我等,我给你十两银子。” “不行,不行,我与你们素不相识,凭什么借给你们?这船可是我全家的生计,你若借了不还,我全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那……那你说多少银子?” “不必了,瞧你这老头身上也没什么银子,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说话,你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待会还有船经过。” 陈晟放眼望去,薄雾之间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哪里还有第二艘船,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又让林箫溜之大吉,于是咬咬牙说道:“二十两,行不行?” 小娘子轻笑一声,道:“你这老头还挺有钱的嘛,算了算了,看你一片诚心,这样吧,一口价三十两银子,我便将船借给你……不对,你得再押二十两银子在我这,这要万一不还,我只当把船送给你了!” 陈晟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娘子简直就是坐地起价,区区一艘破船哪值五十两银子?他心中不停咒骂,但如今有求于人,眼看小船越走越远,牙根一咬:“好好好,三十两就三十两,我现在就给你,你马上划过来。” “什么三十两?连押金一共五十两,你到底要不要借,不要我就走了!” 陈晟暗想大事要紧,五十两就五十两,只要逮住恶贼林箫,再多的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于是道:“给你五十两,你赶紧过来!”此话刚出口,回头一想,当时根本没料到此次会出来这么久,盘缠带的不够,一路上虽然已经省吃俭用,但就算今日抓住林箫,回去的路上银子恐怕也是不够用了,暗想:“等我抓到林箫,将船还给她之时,必定要问她多拿些钱回来,反正这小娘子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区区借用一艘破船,就算给她十两都绰绰有余了。” 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船,并约定两日后午时在此归还。陈晟担心这小娘子拿钱跑了,于是带着众弟子亮出手中的刀威吓道:“你别想着不还那二十两银子,否则寻遍苏州城也要将你追回来。” 陈晟带着一干弟子跳上船,直坐得满满当当。他显然低估了这划船的本事,梅隐剑庄地处山区,众弟子水性不熟,上船之后一阵手忙脚乱,想着照平日所见依样画葫芦,但是人多手杂,力气没有使在一处,划了半天船反而在原地打转。 陈晟只怕再耽搁下去林箫又跑得无影无踪,连忙命人喊号子,让船桨跟着节奏,这一来众人齐心协力,船也渐渐开动起来,往湖中间行去。陈晟高高立在船头,目光透过薄雾不断努力搜索林箫的行踪。此刻,忽听一名弟子高喊:“大总管,不好啦,船进水啦。” 陈晟一惊,急忙往脚下看去,果然有湖水不断从船沿处渗入。众人立刻脱下衣物去堵,却根本无济于事,过不了多时,水流已慢慢在底部积聚,眼看就要漫过脚了。 众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七手八脚地打开包袱,用随身所带的锅碗瓢盆拼命向外舀水,总算暂时阻止水位继续上涨。陈晟不解这船怎么没走多远就无缘无故地进水,忽然听到笑声回头朝岸边望去,只见刚刚那小娘子正瞧着自己乐得前俯后仰,这才明白过来,定是她暗中做了手脚,想必此人跟林箫是一伙的,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不禁心中大怒,指着她大声叫道:“好你个恶女子,竟然耍诡计害我们,抓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忽然间船身一晃,跟着发出“咔咔”声响,似乎是木头断裂之声,梅隐剑庄众弟子大多不会水,只吓得他们一阵尖叫。陈晟立足不稳,连忙伸手扶了一把,见众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四周又是汪洋一片,根本无处落脚,只怕这次真要着了她的道。此刻林箫与花莲英二人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来到那小娘子身边,发出一阵阵嬉笑声。
原来这小娘子正是萧月儿,她一早就将船沿处凿穿了再用蜡封好,只等陈晟和梅隐剑庄众弟子追到此处,才佯装船家从此经过。此处不是渡口,荒凉无比,一时半会儿根本见不到一条船,陈晟等人急于借船上湖这才有了后面这一出。这么多人一起上船,船身吃了重,大半没入水中,船沿处封的蜡遇水即化,瞬间便开始冒水。 月儿此刻在岸边已经笑开了花,一边颠着手中的银子,一边乐道:“怎么样哥?meimei这法子还不错吧?关键还白白赚了五十两银子,这后半年的日子可算有着落了,哈哈哈哈。” 林箫对她夸赞不已,笑道:“meimei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些人瞧着大多不会水,不会有危险吧? 月儿莞尔一笑,道:“放心吧,这船沉不了,待会有别的船经过,自会将他们打捞上来。” 陈晟听见岸边三人的嬉笑声,竟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还白白花了五十两银子的冤枉钱,不禁越想越气,提起手中的剑用力一挥往月儿身上掷去,不过两人相距甚远,月儿正要侧身避过,林箫突然跃起,抢在月儿身前一把接过,反手掷了回去。他当日在山谷修习苍穹十七剑,为了手中剑招能跟上步法,一直待在水中冒着水流阻力练剑,剑法虽未大成,但练就了一身惊人的臂力,这一掷长剑携着刺耳的破空之声,竟直挺挺地插在船弦上,把船上的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此刻,船底已有部分开裂,湖水大量涌入,整个船身不断下沉,陈晟一时间也有些慌乱,但他处事一向果断沉稳,很快镇静下来,一边指挥会水的弟子赶紧跳下湖,减轻船身重量,一边又命令剩下的弟子加速舀水,赶紧往回划。 众人听命,摆好桨一齐用力,船掉了个头,往岸边缓缓驶去,只是船底进了水整个船体沉重无比,行进实在太过缓慢,眼见林箫三人就要转身离去,陈晟心中焦急无比,岂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再次逃遁,呼喝一声“恶贼休走”,急忙一剑挥出,切下两块船板抛入水中,一近一远,然后用力一跃,踩着水中两块船板作为借力飞了一段,然后跳入水中往岸边拼命游去,这船本来也没走出多远,这一跃之后就离岸边更近了。 月儿听见动静,回身一瞧,气呼呼地说道:“这老头真是贼心不死,还没完没了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应该在蜡上再刷一层桐油,等船到了湖中间才漏水,都叫他们喂了鱼才好。” 林箫摇摇头道:“他们也并非罪大恶极之辈,无非不知事实真相,误将我当作了凶手,倒也不能平白无故害了他们性命。”话虽如此,但陈晟等人日日紧跟自己身后一路追杀,也实在让他感到厌烦不已,心想此刻只他一人先行上岸,无法布成梅花小阵,倒不如趁此机会给他个下马威,也好让他断了再行追赶的念头。 眼看此时陈晟已游到岸边,也不顾浑身湿漉漉的,双脚一蹬,使出一招“红梅探春”,朝林箫一剑刺来。林箫双脚站定,竟分毫不让,一招“破天剑”抢出,后发先至,直朝陈晟的喉头刺去。陈晟一愣,未料到林箫不守反攻,暗道一声“好快的剑招”,他人在半空,根本无法闪躲,若不撤剑回挡,只怕立时被一剑毙命,不得已只能空中临时换招,只听“叮叮叮”双剑连碰三声,陈晟在空中失了重心,落地不稳,踉跄了几步还未站定,林箫趁机又上前又是一阵抢攻,逼得他左躲右闪,一时狼狈不堪。陈晟几次想全力出招,挽回战局,但林箫始终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慢慢逼得他不断往湖中倒退。 陈晟见林箫如此强硬,心中暗叫不妙,先前只是与他粗略地对了一剑,后来又布下梅花小阵将其缠绕在内,倒也没觉得他武功有多高,现在单对单才突然发现他武功进步神速,早知如此应该等弟子一同上岸后再行追赶,现在这局面自己恐怕要遭中。 陈晟一步一步往湖中倒退,湖水都已经快要没过他的腰了,而双腿在水里头又行动不便,被林箫逼得狠了忽然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入水中,他拼命用剑往湖中一抵,想借力再起,不料湖中都是淤泥,这一抵直接插了进去,整个人也顺势往下倒。林箫岂会错失良机,大喝一声,一招“分花剑”当头劈下。陈晟已避无可避,暗叫一声天亡我也,心想自己劳苦一生,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想不到今日便要葬身在此,喂了鱼吃。此刻一段段往事突然涌上心头,回想自己一生所为,无不是为了梅隐剑庄,为了主子陈贤。一回首已是百年身,今时今日,庄主陈贤已死,陈湘雪又私自放走了杀父仇人,在庄里处处遭人唾弃,整日闭门不出,而两位姨太太的子女又不成器,顽劣不堪,梅隐剑庄实已后继无人。他一生劳碌换来的竟全是镜花水月,顿觉灰心丧气,束手待死。 眼看剑锋就要劈到陈晟额头,不料林箫突然收手,正色道:“陈大总管,我此番饶你一命,只求你不要再苦苦纠缠,陈庄主的死真的与我无关,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这就是事实。虽然我现在无法自证清白,但将来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陈晟跌坐在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见他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并不回答。林箫也不再多言,说道:“望你等好自为之,再要苦苦相逼,我定不会手下留情!”说完转身带着花莲英与萧月儿二人潇洒离去,留下陈晟独自唉声叹气,满脸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