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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男人的称呼惊住了后面的周大师和林芝。 白遇淮似有所觉,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一时情绪复杂得厉害,有十分警惕,也有一分那么难得的踌躇。 荆酒酒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爸爸?” 周大师和林芝这下更惊呆了,一个嘴张得比一个大。 周大师更觉得这其中简直处处都充满了不对劲儿! 他记得小少爷的另一个爸爸是失踪了,所以那个荆廷华才趁机得以下手没错吧?那时候,他心底都忍不住暗暗念叨,小少爷的命运实在太多舛了。那位郁先生,想必也性格温柔,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 可眼前的男人。 混沌口中的湖先生。 他游刃有余地耍弄指挥着混沌,面上哪有一点柔和之色? “爸爸。”荆酒酒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郁然面上添了一丝温柔,轻声说:“崽崽变厉害了,竟然都能找到爸爸了。” 他的口吻还像是在哄几岁小朋友一样。 周大师忙扭头去看荆酒酒,却见小少爷神色如常,想来这样的口吻没少听。 荆酒酒舔了下唇,向前走了一步。 郁然却是骤然后退了半步,低声说:“崽崽站着别动。” 荆酒酒一怔。 白遇淮没想到这么猝不及防地就见到了岳父,他喉头哽了哽,攥了攥手指,出声道:“郁先生身上有什么东西?” 郁然霎地就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郁然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白遇淮。 他一笑:“这位先生看出了什么?” 荆酒酒一张脸皱成了一团:“难道是鬼上身了吗?不对。我没有感觉到。” 郁然见状,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抚平他的面容,但才刚一伸出去,就又及时收了回去。 白遇淮上前一步:“旱魃,行走如风,赤地千里。你身上有旱魃?” 说完,白遇淮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符纸,递向郁然。 郁然一时拿不准他的身份来历,不过最后还是配合地伸出手。 他一挨着那张符纸,符纸就立刻焚燃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能让他靠近。 荆酒酒有一点急,本能地咬了下唇。 郁然低低叫了一声:“崽崽。别咬嘴。” 说完,他才看向白遇淮:“不是在我身上,是让我吃了。” 周大师:??? 林芝:??? 周大师心想,您二位可真是父子一脉相承啊! 小少爷什么玩意儿都能吃,您怎么也能吃旱魃呢? 郁然转身,坐了下来,甚至还张嘴招呼其他人:“你们也先坐。” 周大师忍不住问:“为何郁先生坐在这些家具上,就不会焚燃?” 郁然:“哦,它们都是混沌幻化而成。” 周大师:“……” 可真有您的! 郁然看向白遇淮:“敢问阁下是什么人?竟然能一眼看出来我身上有东西?是酒酒请来的天师?酒酒请你助他来寻我?” 白遇淮用力抿了下唇,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稳如老狗,心底却已经裂开了条缝。 这是酒酒的爸爸…… 那他该说哪个身份呢?嗯?我是酒酒的男朋友?要是把人气晕了,酒酒得难过。 白遇淮:“是,归云门天师。” 郁然闻声点了下头。 他失踪的时候,白遇淮还没入娱乐圈呢,所以他并不知道白遇淮的另一个身份。 荆酒酒就近选了张凳子坐下,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是男朋友。” 白遇淮屏了屏呼吸,强自冷静道:“是的。” 他想着,要不要来一个更详细的自我介绍。 郁然却已经脸色大变了:“崽崽你说什么东西?” 荆酒酒:“就是,男朋友啊。” 郁然一下子沉了脸色,他冷冷地目光锋利地,毫不掩饰敌意地打量起了白遇淮。 从刚才对青年才俊的欣赏赞叹,刹那就变成了杀心。 “酒酒天真,你却不天真。你哄骗他。”郁然沉声道。 荆酒酒张张嘴:“哎,我也不天真啊爸爸。” 我都会ghs了。 郁然却不听:“你在爸爸心底,永远都是天真无忧的宝贝。” 白遇淮曾经在网络上看见过,有人普及当年郁然还在的时候,对荆酒酒是何等宠爱。虽然不过流传出一些只字片语,但也可以从一分窥出所有了。 这个世界上,除他之外,还能有一个亲人这样疼爱酒酒,能补全酒酒缺失的爱,当然是一件好事。 白遇淮当然没有因为郁然的敌意而感觉到冒犯。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和酒酒有个崽,而他失踪了几年,等再见到这个崽的时候,崽说自己有男友了…… 哦,这么一想,哪怕是虚构的,白遇淮都感觉到拳头硬了。 白遇淮朝郁然躬了躬身:“郁先生,我和酒酒如何相识,如何在一起,我都会仔细向郁先生说清楚。包括我的身份来历种种信息……” 荆酒酒听完在一旁点头,连忙出声道:“但是,我更想先知道,爸爸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吃旱魃?” 为什么……没有回来找他。 荆酒酒出了声,郁然的面色当下一松,淡淡道:“那就先说我的事。” 说完,他也不多看白遇淮一眼。 “那天下午,我刚从机场回来,进门放下东西,想起来你上一周和我说,要吃轩施的玛德琳。我就又转身出去,叫司机开车。但是刚走到喷泉池旁的那条小路。我看见围墙外,探了一个脑袋进来……”尽管过去几年,郁然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脑袋……很奇怪。它的身体,像是一根长面条,软软的,身子挂在围墙上,脑袋就这样垂了下来,朝我张开了嘴……” “是混沌吗?”荆酒酒接口。 还是个化形失败的那种,就把自己捏成了这副鬼样子。 “嗯。它把嘴撑得很大,吞下了我。”郁然冷声道,“这个混沌,嘴里的世界很大,但它可能不太懂得垃圾分类。我一掉进去,就落到了一个池子里……那个池子,水是黑的……” “幽冥河。”荆酒酒喃喃道。 郁然:“嗯。”说起这些发生过的事,他倒是云淡风轻的:“人一落进去,浑身骨头都像是浸入了冰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剥离皮rou。” 白遇淮这时候也才接了声:“那是奈河。” 荆酒酒点头:“嗯,刚才听见琰魔说了。” 郁然听见“琰魔”这个名字,不由又皱了下眉,心想一天天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围在他的崽崽身边。 又一个心怀不轨的吗? “奈河就是奈何桥那个奈河吗?”周大师忙问。 白遇淮应声:“是。奈河里沉了许多不得入轮回的鬼魂,如此堆积了千万年。活人掉进去,会被生生剥离出三魂七魄,□□化作一滩腐rou,被河底鬼魂分食殆尽。” 荆酒酒听得脸又皱了起来。 郁然连忙道:“不错,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仿佛要被剥离皮rou一样,应该就是在被那条河,抽去魂魄。但这混沌肚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岂止一条幽冥河?还有一个旱魃。我那时候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感觉到它身上赤焰烈烈,一挨着它,身上的痛苦就会减轻……” 白遇淮:“嗯,旱魃能将水蒸发。奈河,他固然一时蒸发不干。但却能蒸发去你身上的奈河水。” 郁然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懂得很多。 郁然这才隐约想起来,归云门是个什么地方。好像是玄学圈子里的巨擘。 郁然眸色沉了沉。 郁然:“……嗯,不错。”他的口吻依旧漫不经心,道:“为了活下去,管它是旱魃还是什么东西呢?我忍着焚燃之痛,将它扑入幽冥河中。生啃下了它一块rou。” “等我再从幽冥河中爬起来……旱魃已经沉入河中了。而我却好好的。”郁然淡淡道,“我怎么能死呢?酒酒还没有吃到玛德琳呢。” 周大师生生打了个哆嗦,心说可真是个狠人。 那般情景之下,不仅能逃脱幽冥河,还能生啃旱魃…… “只是……”郁然说到这里,深深拧起了眉,“我后来才发现,我的身躯,能焚烧一切接近我的物体。除了混沌。” 荆酒酒巴巴地望着他,小声说:“所以,这个大混沌的肚子里,才会是一片荒芜……” 郁然一笑,眉眼间的沉郁之色散去:“崽崽真聪明,说得没错。” 郁然面色随即一冷:“所以,在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我离不开这里。我更不能去找你,崽崽。我会将你点燃的。” 荆酒酒轻叹一口气。 是的。 现在他是个纸人了,就更容易着火了。 “崽崽看见外头那些愚蠢的混沌了?”郁然问。 林芝脸色憋得发青。 他也是混沌。 有被内涵到! 荆酒酒:“嗯,看见了。” 郁然淡淡道:“这群蠢货,明天我和它们说,你是新王。它们自然就拥护你了。” 屁股还没坐热的林芝:? 他干巴巴地心想,这样也行吗? 荆酒酒:“嗯?不是比谁的本体大,谁才能做王吗?” 郁然:“规则是我瞎编的,明天重新编一个就行了。” 荆酒酒抿唇笑了下。 啊,不愧是你啊爸爸。 倒是周大师听得好一阵恍惚。 这么一番下来,他竟然都有点捉摸不清楚,这里谁看上去更像是反派了…… 白遇淮也不由挑了下眉。 这位岳父大人的确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当他想着郁然可能已经死了,酒酒会伤心的时候,郁然就在欺弄这些混沌了。 荆酒酒:“那倒也不用瞎编了,麻烦。” “嗯?”郁然极有耐心地看着他。 荆酒酒指了指林芝:“他是现在的王,他昨天刚和混沌说了,说我是他的王,比他还大。” 郁然这才分了点目光给林芝,夸奖了一句:“是个聪明的。” 周大师:? 感情得是对小少爷好的,那才算是聪明的。 “我本来想的是,喂一个又蠢又大的混沌出来……让这个混沌把整个世界都吞进去,一个失去了秩序的世界,容身混沌之中的世界,就算被我焚燃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崽崽了。”郁然浑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 吞了整个世界啊…… 周大师张大嘴。 郁然这才露出了点笑容:“但是没想到我的崽崽这么快就找到爸爸了……” 荆酒酒蔫巴地说:“倒也没有很快,都好几年了。” 如果没有白遇淮,别说找爸爸了,他自己还被困着呢。 “几年啊……那崽崽为了找我一定吃了很多苦。”郁然皱眉道。 林芝闻声,颇为赞同地暗暗点头。 酒酒为了来救我,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吧? 荆酒酒依旧蔫巴:“没有吃什么苦吧……” 白遇淮有些想要抱住荆酒酒。 ……一定是又勾起他关于古堡的记忆了。 可是在郁然面前,白遇淮又不得不遏制自己的动作,免得将郁然气上头。 “崽崽说说自己吧,爸爸好几年没有见你了……你每天都做了什么?崽崽每天都过得开心吗?”郁然问。 荆酒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来。 白遇淮代替他出声道:“郁先生,我来说吧。” 郁然皱眉:“崽崽的事,你很了解吗?为什么要你来说?” 白遇淮沉静道:“我了解。里面的玄学手段,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郁然骤然坐直了身体:“你说。” 这个年轻人话里有话。 郁然当然不会再拦他。 白遇淮将自己是怎么遇见荆酒酒的,怎么发现了古堡里的风水阵,后来如何查明,其中牵扯到什么人,邪神又是什么东西,以及邪神会带来什么……他都一一说了。 哪怕周大师早就知道,这会儿听了,也都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 他的儿媳孙女也是死于邪神。 可如果她们能像小少爷一样,也拥有魂魄在人间就好了……哦不不,她们还是尽快投胎得好。可是阎罗王好像又说,现在的鬼都没办法投胎了? 周大师还在这头胡思乱想。 那头郁然的脸色已经面沉如水,眼底的颜色都变得深沉了许多。 “荆廷华家中有邪神缠身的事,我曾经知晓一些,只知道如果不供神,就会落得霉运连连,甚至遭受血光之灾的下场。”郁然捏了下手指,“我第一次同他相见,就是见他形容狼狈,浑身是血。为此我私下请了不少大师。荆氏那么英俊、优秀,早早接过父亲重担的二少,自幼就被邪神缠身,没有一日快活过……那时候我还觉得他可怜、招人疼。” “嗤,神灵就这样能蛊惑人心?”郁然面露讽刺,眼底掩去憎恶怒色,嗓音越来越冷,“蛊惑到能让他忘却一切,亲手送自己的儿子上死路?” 郁然身上骤然腾起一串火焰。 不过很快就又被他自己反手按下去了。 郁然冷声道:“他掏自己的心掏得倒是也痛快。他如果不自己送死,我大概也是要他死的……酒酒你是我们的崽崽。他一颗慈父心,却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郁然话音落下,身上又一窜起一股火焰。 他冰冷地重新看向白遇淮,这回倒是多了一点温和:“你救了崽崽。” “你应该听说过郁氏的大名,我人虽然失踪数年,但郁氏的职业经理人还在,我留下的庞大财富还在。”郁然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白遇淮唇微动,倒也并不掩饰的目的:“酒酒。” “不行。”郁然转声问:“京市的房产,还有无数钱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这话真的太像恶婆婆拿钱,赶走贫穷灰姑娘了。 荆酒酒张张嘴,想为白遇淮说一句话。 灰姑娘白遇淮养我也好辛苦的唉。 这头白遇淮更先开了口,他立在那里,身形挺拔,面色也依旧,他淡淡道:“郁先生,我在京中已经有一百多处房产了,都是别人送的。我每年副职的年收入是1.7个亿,我投资了十余家公司,还有其余未计入的不动产。我说自己是归云门中人,准确一些来说,应该是,归云门是我的……归云门乃是玄学圈中的领头羊,大多数玄学大师都要听从归云门的命令。郁先生应该想得到,我把这些捧给酒酒,酒酒一辈子也用不完。” 郁然:“……” 荆酒酒:??? 啊这。 这么有钱的吗? 那我还在想怎么赚钱养灰姑娘白遇淮?! 荆酒酒恍惚了一瞬。 半晌,郁然才问:“归云门是最厉害的?” 白遇淮依旧口吻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毫不掩饰的嚣张:“归云门如果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郁然这才冷冷淡淡地一打量他,再不提刚才的话了。 郁然爱子如命。 正如他曾经对荆廷华说过的话一样,他觉得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才堪与酒酒相配。 眼前的年轻男人算得第一,倒也就勉勉强强能与酒酒相配一分。 郁然看他的目光,也就顺眼了那么一点。 白遇淮这时候才又不紧不慢地插声道:“我会想办法,解决郁先生身上的麻烦。何必让混沌吞了整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酒酒喜欢的东西了。” 郁然听到这里,一怔,看着白遇淮的目光,一下去了七八分冷意。 这个世界……是有太多酒酒喜欢的东西了。 郁然淡淡道:“是,有他爱吃的食物,小时候喜欢的玩具,还有许多我和荆廷华,曾经亲手为他收拾起来的回忆。回忆里有他的奖状,有他幼年时落下的乳牙,有他随意涂抹过的图画本……” 太多。 白遇淮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倒是让郁然有点惊讶。 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将酒酒放在了心上。 荆酒酒听着听着,心底有点怅然,有点闷痛。 他眼眶酸了酸,流下两行血泪。 等反应过来,荆酒酒又连忙抬手擦了擦,擦得满脸都是血。 郁然看着他的模样,眉心又皱起来,心疼得快要死了。 “酒酒呢?”郁然问。 白遇淮:“我会为他塑体。” 白遇淮顿了下,又说了庭一大师为他塑像,陶荷等人供奉他的事。 郁然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他与荆廷华缺失的这些时间里,唯一挟着温暖拥抱住酒酒的,就只有面前的年轻男人。 白遇淮低声说:“我准备先用混沌为他塑体。” 荆酒酒发愁道:“可它们个个都有意识的……”那不是等同附在别人身上吗? 郁然站起身:“崽崽。这屋子里捏成家具的混沌,就是没有意识的。它们的形状太小了,还没有形成意识。” 其实在他看来,有意识也没有关系。 荆酒酒这才点了点头。 白遇淮倒像是和郁然达成共识一般,他低声说:“有劳郁先生。” 郁然:“酒酒是我的崽崽。” 荆酒酒这会儿脑子里还残留着那股激动的劲儿,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低声说:“我要躺下来。” 这一切,好像梦似的。 他还没有消化好呢。 郁然立刻就将自己的床让给了他,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抱他上床,却又只能生生止住了。 这时候外头突然吵嚷了起来,林芝立刻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说:“周大师,好像找着你儿子了……” 周大师一怔,然后颤巍巍地跟着林芝出去了。 郁然说:“崽崽,你乖乖躺着,爸爸去给你找塑体的混沌。” 荆酒酒:“唔。” 白遇淮没敢当面亲荆酒酒,他只是摩挲了下荆酒酒的头发,然后才跟着转身出去捉混沌了。 荆酒酒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的年纪其实已经不算小了,爸爸这样叫他的时候,是会有一点rou麻的。 可是rou麻好像也是掺着快乐的。 就好像……好像郁然从来没有失踪过,他也没有死在古堡里……他还拥有着来自家人的爱。 …… 荆酒酒合上眼,好像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郁然缓缓走进屋,他将手中那些散乱的小混沌扔在了地上。 他展开双臂,想要拥抱荆酒酒,可最后又缓缓放下了。 他只能在虚空中,就这样远远地描一下荆酒酒的模样…… “崽崽,爸爸的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