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淤青
从小到大,我真正意义上完成的事,就只有从小学上完大学吧。次一点就是,学二胡,考过了十级。 当时,很多没学过乐器的人都佩服我竟然考了十级,甚至觉得我是大师了。其实,十级只是入门而已,常识。虽然我一直知道,但我从不跟他们“坦白”。甚至我妈在我那把老旧二胡终于坏掉之后,还一直想着再给我买把新的,一直没买。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让她买,我只知道,买了一定露馅,我已经不太会拉了。但还抱着点肌rou记忆勉强算作“天赋”,跟我的脾气一样,拧着,挣扎着,带着点希望的样子。 我奶奶可能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儿媳妇非要让她的孙女学二胡,她觉得受折磨,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受折磨。 每个周六的上午我都会好好拉二胡,其实就是临阵磨枪,因为周六下午要去上二胡课,会检查一周的练习成果。练的不好,老师会告状。当然是告给我妈,而我妈就会打电话给奶奶家的座机。每当周六晚上听到座机“吨吨吨”的声音,我都觉得天会塌,谁也救不了我。 是的,就是这个语气这个眼神,我奶奶她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谁的电话,因何而打:“你又没好好拉二胡是不是,又让你妈知道了!明天不练一下午二胡不能出去玩,不然我又要跟着被训”。她总是斜视我,觉得我是个麻烦。 但我还记得那次,我妈带我去学二胡,那时候我还没住在爷爷奶奶家。我练的不好,急躁地要哭,她在旁边扭了我胳膊,留下了一片淤青。真讨厌! 我哭着上完了课,期盼着淤青不要消散,想着一会去爷爷奶奶家吃晚饭,我好告状。于是,我真的告了状,看着奶奶心疼我而训斥我妈的样子,我得意到不行,没人来救我妈。 如今我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了。因为爸妈挣钱的缘故被养在这里之后,我就再也不得意了,我是一个麻烦,我应该自卑。 有一次周五放学,我突然看到爸爸骑着摩托经过学校前的路。那条路人很多,往前是卖各种吃食的通天街,往后是接孩子下学的大路口,中间是一段下坡路,沿路是各种文具店小卖部。而每天接送我上下学的人,是爷爷,爸爸的继父,路口一侧某个黄色招牌下,是他接送我的指定地点。 我在黄色招牌下望着开摩托上坡的身影,只觉得那身影出现是来学校门口接我回家的信号,我飞奔向他,来不及解释一句,就把书包和他的继父一同丢下,开心地喊着他于我而言的身份。 “爸爸。我在这!我在这!” 摩托车上的人听不见。 我也隐约意识到,他没有停在学校门口,也没有在找什么人,就像是,路过。我不信。 最后,那辆摩托车停在了通天街一家熟食店门口,我庆幸自己可算能喘一口气了,他终于能听见我说话了。果不其然,此时我一叫他,他就看见了我。哪怕人还是很多。 “你怎么在这,还没人来接你?” “你不是来……” 一路跑得眼睛里只剩他,使得我这才意识到他的附近,零星散着好几个跟他穿着一样工作服的人。他们是来买饭的。 大路口再往后就是我爸工作的地方,他们,他们是来通天街买饭的;他,不是来接我的。我告诉自己,是我唐突了,是我没搞清楚状况,我该离开了,对了,爷爷肯定着急了。我噎回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期待与喜悦,回归了理性。
“就是看见你了,爸爸再见”。 我往回走,看到爷爷推着自行车东张西望叫喊着,他在找人。我也很确定,他找的是我,今天是他接我放学回家,本该如此。他指责了我几句让我不要再乱跑,然后,就像往常一样把我放在前面车梁上,我也像往常一样在路口替他拨响车铃铛。我跟他说,我看见了爸爸,追了过去,结果发现不是爸爸。他相信了,原谅了我的乱跑。 我圆承事情的能力很强,封闭起心事后,除非我自己想打开,不然,可能谁都意识不到我还有这桩心事。吃雪糕的事也是这样,多年后首次提起,我妈甚至都快忘记我差点走丢过,还说我小心眼记仇,这么多年还记得清细节。 是啊,我记仇。没住在这里之前,被扭一下我都得告状赢回来;住在这里之后,我学会藏起自己的心事,把淤青留在心脏,谁的状都不告。 我知道,我只是怀抱期望而落空,这很正常,这样的时刻,人一生大概会经历无数次。而这些没有任何善意和恶意的时刻,是怪不得任何人的,只需留下“经历”这样一个概念即可。但我的心脏还是会隐隐作痛,在想起这些事的时候。 依然封存着的一些心事变得可以承载一路,小风小雨在肌肤上留下的痕迹随时间形成成熟的褶皱,我真优秀,已经逐渐学会优化自己的皮囊。可心底的淤痕竟如我曾经所愿,久久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