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雾雨迷蒙 其七
从那以后，爱丽卡几乎每天都会主动给过路的旅人帮忙，尤其是那些没有马车，只能靠人力拉货的傻家伙。 她有时候也会叫上五位阿姨一起帮忙。 她们要做的事有很多种，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让爱丽卡使用水魔法储备一些清凉的水，帮助过路的旅人缓解饥渴和燥热带来的巨大压力。 而那几位一直陪着爱丽卡的阿姨也不闲着，她们虽然不能像爱丽卡一样直接给人家送水什么的，但也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她们的魔法，在提供救援什么的这方面能发挥的作用是相当大的。 大多数时候，爱丽卡跟她的调皮阿姨们的善举都能赢得他人由衷的称赞。 但有时也会招致别人的恶意揣测，比如有人会指责她这么做是为了招揽生意，挣更多的钱。 最开始的时候爱丽卡确实因为那些恶语而感到不适，甚至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怀疑。 但很快，她就会在父母跟阿姨们的鼓励下振作起来，不去管那些闲言碎语，并继续像之前一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公路上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带来些许的安慰。 就这样充实地过着每一天，爱丽卡也在慢慢长大。 她从最初稚嫩的小女孩儿成长为青涩的少女。 而当初给予她无限爱与温暖的父母跟阿姨们却几乎都在慢慢老去。 日落小镇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比如谁家里的地又种不出菜了，村里的水井打不出水来了，等等。 在这期间只有父母的支持与伙伴们的陪伴从未有过改变。 有一回，爱丽卡的父亲对爱丽卡的表现大加赞赏，并无比自豪地向大家宣布，自己的女儿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大地主！”爱丽卡的母亲立刻附和道。 “能不能有点追求，最起码也得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有什么区别吗……” “肤浅，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要我说，咱们的爱丽卡将来就是要做领主的人。” 无心难得的豪迈一回，她说：“那个什么第七城现任领主不就是一位贵族夫人吗，都是女孩子，爱丽卡将来说不定也能当她个第七城领主。” “哦哦！”一旁看戏的爱丽卡父母跟四位妇女一齐鼓掌。 不愧是青春常驻的神奇姐们儿，格局就是不一样。 爱丽卡：“……” 真是受不了这群幼稚的大人。 说实话，爱丽卡其实也没有怎么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其实如果继续维持现状，也是很不错的。 虽然大人们总有离她而去的那一天。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都还远着呢。 爱丽卡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分别到来的会比想象中快那么多。 两年前的一天，爱丽卡忽然收到消息说是她的父母在边境执行侦查任务的时候意外失踪。 这之后爆发的边境之争更是让事情朝着难以想象的方向迅速恶化。 短短几天时间，就有上万人死在魔龙的利爪之下。 如果不是洛十七出现的及时，恐怕整个亚斯兰王国都会陷入危机之中。 境界之争的具体情况爱丽卡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在边境战场上死了很多人，这其中大概率就包括了她的父母。 当骑士长木须带着部下来落日小镇宣布爱丽卡的父母失踪的消息时，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 谁也不觉得那两个就在不久前还好好的人，会就这么突然死去了。 就连爱丽卡自己也只是把这当成一句玩笑话。 但是渐渐地，爱丽卡就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因为她的父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 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两年。 整整两年时间，爱丽卡都在盼着他们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父亲母亲的思念越发浓烈。 这份无处安放的情感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逐渐转变为不安。 看到她变得越来越憔悴，无心她们很是担心。 她们时常安慰爱丽卡，虽然再多的语言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但这最起码会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两年的时间，爱丽卡的父母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认定爱丽卡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但是爱丽卡呢？她也确实不再期盼了。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就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 五位阿姨都是经历过失去家人的痛苦的，她们明白爱丽卡这样的状态只是一种封闭式的自我保护，这对她来说非常不妙。 她们都希望能够帮助爱丽卡走出心灵的困境。 可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之际，落日小镇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境界之争就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燃了亚斯兰王国在此前积累的矛盾。 贵族为谋取自身利益不择手段，他们相互猜忌，明里暗里的争斗，趁着灾难来临大肆掠夺，引得一般国民的日子越发难熬。 这其中就以国王陛下林恩直接管理的第一城，王都元启城最为严重。 大批大批的人像躲避瘟疫一样带着仅剩的身家逃离元启城。 这座曾经令所有人都向往的伟大城市失去了往日荣光。 曾经无数国民争着抢着从落日小镇这条公路去往王都的景象也成为了过去。 更多的人企图通过大路去找到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只可惜，连偌大一个王都都容不下他们，那剩下十一座城市又有哪里能让他们平安生存下去？ 悲伤，怨恨，痛楚，怀疑。 这些负面的情绪不断蔓延到亚斯兰王国的各个角落里，一如当年大暴乱爆发前夕。 而我们英明的国王陛下此时还疲于应付元启城的乱像，根本没法控制逐渐崩坏的局面。 在这样大的变化中，落日小镇逐渐被人们遗忘。 没有了过往旅人提供的经济，无法种植农作物的落日小镇境况急转直下。 小镇里的饮用水情况一天比一天糟，天空中不知何时布满了紫色的雾霾。 小镇里本来大多居住的都是老人，他们身体不好，又不方便长途跋涉跑到外地去。 而越来越恶劣的环境无疑是让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 于是她想到去找自己最亲密的几个阿姨帮忙。 可当爱丽卡找上她们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们已经这样老了。 除了无心，另外四个人的变化都已经大到让爱丽卡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爱丽卡不知道，在她期盼着父母能够回家的这两年里，这几个平时最喜爱同爱丽卡一起玩耍的小老太不知为他们最亲爱的伙伴流了多少眼泪，又为她cao了多少心。 不止是她们，小镇上的其他老人也都已经过了那段青春热血的年纪了。 他们厌倦了奔波的生活，在自己的垂暮之年，他们只想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故乡逐渐老去。 他们都是从那场大暴乱中活下来的人，没有谁比他们更懂得生命的宝贵。 可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们更想要安稳的生活。 即使知道未来已经没有了希望，他们也会十分坦然地接受这一结果。 而爱丽卡不同，她是在大暴乱结束的两年后出生的，她没有经历过那个动荡的时代，也就不懂得大家的觉悟。 她每天都早早起来，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希望大家能振作起来，然后跟着她一起离开。 但是几乎所有人到最后都委婉的拒绝了她。 可是爱丽卡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大家放弃。 她一边挨家挨户的找小镇上的居民谈话，又抽出一些时间去种地。 尽管最后人也没有说动，作物也没有种活。 可爱丽卡依旧笨拙的坚持着。 有一回，她找到了一个独自生活的老头子。 爱丽卡在那间狭窄破旧的屋子里说了很多，但对方却始终一言不发。 爱丽卡说的累了，想要歇会儿，却又不想就这么走开。 也就是这时，一直沉默了很久的老头突然开口问了她一句： “如果是你的话，你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吗？” 听到这儿，一直忙得像个烧开水的炉子一样的爱丽卡，就像被人狠狠泼了一大桶冷水，浇灭了烧水的灶火，也让沸腾的水重新冷却下来。 爱丽卡愣住了。 经历过大暴乱的人，又有谁不曾失去过自己重要的人呢？ 他们留在这儿，无非就是要给自己留个念想。 爱丽卡又何尝不是想一直待在这里，等着父母有一天能够回来。 在落日小镇，遮挡在他们头上的未必就是这茫茫雾霾。 最沉重的，莫过于他们心里的迷雾。 是的，就像雾雨一样的迷蒙。 明明几乎没有任何的重量，却能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爱丽卡平生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助。 那种悲伤，远胜思念远去的父母时故作坚强的模样。 这是孤独，无法摆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