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律法与道德

    云过天空，人群中捕头柯敬才抽出腰刀在手，大怒道：“天子脚下，京城重地，何方妖人胆敢以法乱禁，是谁，给我站出来！”

    眼见死了一个老道，更有不少人受了轻伤，四方审视片刻，来到那五旬壮汉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凶睛闪烁厉喝道：“你可有份？”

    这汉子感觉受了侮辱，眼睛直视柯敬才，焕发凌凌之威。只是一个对视，柯敬才连退三步，血气上涌，青筋直跳，一把扯过崔子溶，押着他大步上前，长刀直指壮汉，怒道：“说，他是否有份参与？！”

    崔子溶年纪已大，常年寻亲久经风霜，看了对方一眼，低下头去，唯诺不敢言。

    孙奴善感觉身边皇后幻月呼吸深重，不禁盯着对方看了一眼，但见她直勾勾望着那老者，面容有点虚幻，不禁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去，又一切如常，感莫名之思。

    柯敬才眼见崔子溶窘态，怒道：“好你个老泼皮，你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还胆敢包庇，难道你急着入狱投胎不成？”

    崔子溶轻叹口气，向五旬汉子跟樊英各望了一眼，低下头去轻拍着徒儿李宁凡的手背，以示安慰。

    孙奴善眼见樊英龙行虎步走了上前，只好跟上，对着柯敬才就是一阵解说。

    柯敬才听罢不为所动，厉问五旬汉子道：“你叫何名，可知所犯何罪？”

    五旬汉子淡淡一笑，傲然道：“本尊羌棘！”食指随手点向死去的道士、崔子溶、樊英，最后拇指点向自己，朗声道：“他何罪？他何罪？他又何罪？我又何罪？”

    柯敬才学过一段时间帝国律法，望了四周一眼，被羌棘、樊英气度所摄，不敢轻慢，不知觉沉吟一番道：“此道士居心不良，利用幻术杀人，该当处死；这老者当街表演危险幻术，虽有理由却又利用幻术杀人，起码入狱十年；你二人利用幻术危害公共安全，该判处十年牢狱。”

    羌棘哈哈大笑道：“荒谬！此道士蓄意杀人，但那女娃最终死了没有，是不是他杀的？”

    柯敬才不自觉应道：“没有。”

    羌棘接着道：“那就是谋杀未遂了，顶多十年牢狱。幻术表演导致死人是高概率事件，还是低概率事件，幻术表演是危害公共安全罪，律法有规定吗？”

    柯敬才应声道：“低概率，未规定。”

    “既然是低概率，法无禁止即自由，他表演怎么了。”

    柯敬才强词夺理道：“那他过当防卫了。”

    羌棘望向四方众人，问道：“不可从事后的角度去评判，要站在事前一般人的角度去判断，如果你们是受害人，你们觉得这个老者这个行为你们会不会干？”

    众人纷纷说会。

    羌棘望向樊英，嘴里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的道德常教化世人，讲仁、义、礼、智、信，律法无非是最低的道德底线，应当考虑人性之软弱，必当尊重民众朴素之道德情感，众人皆言可杀，那他杀了又犯何罪？再说行为不当加结果不当，等于防卫过当，行为正当加结果不当，等于正当防卫，行为不当加结果正当等于正当防卫，我看此老行为正当，结果正当，完全是正当防卫，何罪之有！”

    人群中传来阵阵掌声。

    羌棘望向众人，朗声道：“我见此老幻技精湛，见猎心喜，想讨教一番，主观上无伤人之意。”手指樊英，继续道：“此位仁兄怕法术之下，祸及旁人，出于朴素的正义观，主动及时制止，这种如此充满人性温度与良知的善意之举，怎会获罪；我术法最后又及时中止，客观上虽造成了一些人轻伤，但我愿积极出资与大家治疗、和解，弥补无心之过，又怎会有十年牢狱之灾！”

    众人听得此人舌灿莲花，又愿意赔偿，纷纷喝彩。

    一番争斗竟然最终就是老者师徒二人被带回去做个笔录，其他人等被警告了一番，赔了些货币，观众哄笑而散。

    此次参与者除了安平一行四人，老者师徒二人，观望群众计二百七十六人。

    羌棘眼见众人散去，樊英走上前来，一番交谈之下，问了羌棘住处，约明日让人来请他上门做客，羌棘笑着答应了。望着樊英两腿一轻一重携四人离去，离开后暗中五十人跟随而去，羌棘沉静无言。

    朝夕城中幻月皇宫，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

    一路上奇花异景完全未入安平脑海，他一直思索着樊英的病情。

    自从耗时七日通过意念试炼，一路上他又通过了虚空、力量、速度、抗击打、耐高温、耐低温、四觉等等关卡的试炼，如今来到了幻术关。他来到幻星已经十日，除了修行幻术，还一边行医。由于最近学得周涌三瓜两枣传承，没想到在这里短短数日竟然略有薄名，得樊英亲自相邀上门诊治。

    樊英此人早年征战，被人斩去左脚，后得能工巧匠铸造了一支精妙假肢，但他意识里一直认为被斩去的左脚一直都在，并且每每在深夜里会因为感到左脚剧痛，从而在睡梦中惊醒。

    安平眼前闪过雄狮、麋鹿、猕猴，这些动物全部都是三只脚，要么少了左前腿，要么少了左后腿。走在弯弯曲曲的长廊，澄净的湖水倒映明月，水中长廊屋顶一只雪白的小猫阵阵低鸣。

    它的左后脚已被截断，但是小猫总是下意识的用左后爪给左耳抓痒。

    安平脑中灵光一现，呆立原地。

    大脑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精密机器，它被禁锢在脑颅里，通过五官看、听、闻、触摸所产生的脉冲信号传递来感受世界。意识来源于大脑，大脑又严重依赖于五官，大脑和意识就仿佛被关在小黑屋里。那么只要五官犯错，如此巨量的信息交换，必然存在了漏洞，很容易被欺骗。

    这就是幻术。

    幻术是一种精神攻击的方法，通过自身强大的精神意念，和一些看来是不经意但却隐秘的动作、声音、图片、药物或物件使对方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从而在自身意识中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潜意识认知发生严重偏差，胡乱调控身体，进而导致严重后果。

    幻星之上为了研究幻术，做过无数尝试，其中有个案例令人记忆犹新。有个康健犯人被蒙眼捆绑柱上，被告知其已被割脉放血执行死刑，旁边利用滴水模仿其血液低落之音，一个时辰不到，犯人rou体竟然做出种种反常举措，进而当场猝死。

    安平缓缓静思，当火烧到皮肤时，大脑还没有作出反应，身体就会下意识远离火源，遍布身体的神经末梢，起到了一部分大脑的功能。这先于经验之前的意识，就是先验意识。

    大脑既然不可靠，就会进化出主动推论及纠错功能。感知不完全取决于外界传输给大脑的信号，也取决于大脑反向的预测，大脑随时随地在创造信息，普通人对世界的意识体验，看来是一个双向交流的过程。

    那樊英的这种幻肢症，就是大脑内在创造、补充本来不存在的事物，从而在潜意识里构建出一套完整的认知体系。

    太可怕了！

    大脑欺骗了潜意识！

    安平终于明了该如何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