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归
林恩尖叫一声，从床上弹起。这是一个噩梦。他重申道，但是他已经等不及，翻身下床奔向被大雨肆虐的一棵老榕树下可供躲藏的黑色缝隙，在那里他看到了刚刚醒来的露娜。林恩像疯了一样扑向她紧紧抱住。 林恩好怕他会陷在泥潭一样的梦里，再也醒不过来。他更怕自己醒来时，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就像他许多年前醒来，看到空空荡荡的帐篷时一样。幸好，露娜还在，在旁边的角落里还昏睡着比尔和威尔。大家都还在。他来不及想更多关于威尔的事情，唯一留在他脑海中的念头就是快些回家，回到营地的大家之间，威尔是唯一能把所有人带回家的人选，带着满心的急切，林恩摇醒了沉睡着的威尔。 “看在巨鸟的份上，你得帮我们个忙，威尔。”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得把我们带回大本营，我们这儿只有你知道回去的路。” 威尔看上去还没完全醒来，在听完林恩所说的话之后，一丝顾虑从他的眉间一闪而过。林恩并没有太过注意。 “威尔，拜托。”他重复道。 “他们近日来一直在不停的行进，我也不确定他们准确的位置在哪里……”他迟疑了一下之后，对林恩说道，“或许我可以把你们带到我们的旧营地那里。” “等等，我们出来说。” 林恩连拉带拽地把威尔从熟睡的哥哥身边拖开，直到两个人来到帘子外，雨声足够遮蔽两人说话声音。 “老爷，松开我。”威尔颤抖着。 林恩并没有松开他的衣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离开大部队的，事到如今，你给我多说几句实话，如果他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会让露娜把你的脑袋卸下来，听见没有。” 被林恩紧攥着衣领的小滑头露出一副惊惶失色的模样，可惜这并没有让林恩心软放过他，在对方狠戾的目光下，威尔吞吞吐吐地又说道：“老爷，我要是说了实话，您还会不会……” “你要是再这么磕磕绊绊的，行刑者就该是我了，小鬼。为什么你要离开营地？” “因为前些日子怀亚特失踪了，路很着急，就派我出去找他。” “你就这么撇下路交给你的任务全都不管了？！”林恩训斥道，“当初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家伙，我才不会同意你留下，你跑什么？你告诉我，你跑什么？！”他吼道。 有一瞬间，林恩似乎能从威尔的眼神里看出“我凭什么要去找一个没头没脑的疯子”的神态，随后，威尔说话了：“我太怕了。” 林恩懒得再对他这个堪称理直气壮的回答作出任何反应，他松开手，威尔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行啊，那你就别回去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跑回你的雨林老家去吧！”他怒骂道，“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方向跑出来的，我们自己去找。如你所见，我们的队伍每多一个胆小鬼，就会增加一份负担。” 威尔抬起手来，指向那条远处绵延的粘糊糊散发着烂泥臭味的水塘和小溪：“顺着水源就可以找到。”似乎得到林恩的驱逐令对他来说非常快乐似的，威尔说道。 没皮没脸的小东西！林恩撇下威尔，顺着小溪的方向眺望，倾盆大雨使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但是，林恩似乎能想到怀亚特一直在努力寻找的东西一定是在水源的尽头，又或者说，怀亚特已经知道水要塞所在的地方，为此，林恩似乎安心下来。 但是怀亚特究竟一个人去了哪里呢？林恩相信大部队的人能够给予他足够的保护，不会让那些黑暗生物把他叼走的，显然，怀亚特是有什么大发现了。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独自带领如此庞大队伍的少女路。 没过多久，林恩便把所有人叫醒，背上行囊继续前行。威尔并没有直接离开，大概是因为他哥哥始终围着他问寒问暖的缘故，又或者说，他没有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抛弃比尔不管。一行人在泥泞和阵雨之间艰难前行，幸而，小溪蜿蜿蜒蜒穿过森林，两侧繁密的墨绿色树林像被刀劈开那样向两侧退却，溪流则逐渐地变宽，水也在变得更深。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但无论是哪个早晨醒来时，雨都在淅淅沥沥地下，猎物因为连天的阴雨，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避了。饥饿很快开始笼罩着整个队伍，林恩这才意识到那时威尔慌不择食的原因，目前为止只有泥潭里挣扎着游动的银色小鱼可以用来填饱肚子。那股半生不熟的鱼rou的腥味害的林恩很久都尝不出味道。 就在这样凑活活了几天之后，弗罗斯特和露娜在一棵因腐朽而倒下的山毛榉附近找到了扎营的痕迹——被熄灭后小心用落叶遮盖的篝火，因搭建帐篷而留下的大片平整的沙地，再向下挖掘，便可以看到杂乱的脚印留在砂石之间，溪流边的岩石边缘留着刮擦的痕迹。林恩清楚，罗杰的队伍因为遭受腐化，早已经无需篝火取暖。这里只可能是大部队驻扎后所留下的踪迹，不知为何，队伍的人极力掩盖他们曾经驻扎过的痕迹，从燃烧一半就被匆忙燕掩埋的木柴之间也可以看出，他们似乎正在被什么追赶，以至于他们逃得如此仓皇。看来威尔没完全撒谎。 他继续带领着人们穿过树林。尽管在努力赶路，可他们走的十分慢，一边寻找大部队的踪迹、怀亚特的踪迹，罗杰的踪迹，一边小心翼翼穿过大雨尽力向森林中央行进。地势一路向下，就连水都一起漫灌到土路上，林恩不禁开始怀疑他们走的方向是否是水的源头。 就像是过了快有一个世纪那样，又或者不过是一个相当难熬的星期，因宽阔河道而分离开来的森林又长上了山坡，河流轰鸣着从划破森林的河谷之间奔腾而过。威尔终于告诉他们说，这里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怀亚特的地方。林恩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和小分队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沿着河谷边缘观察，在河谷最窄处，他们看到了一根用麻绳和木头编织建起的简易的吊桥宽约三尺左右，长度大约十米有余，桥上上面尚未攀上过多的藤蔓，只有一点绿色的苔藓生长在吊桥麻绳背光的缝隙之间。 这里是最新修建的桥，林恩猜测，路就是从这里带着队伍去到了河的对岸。 “好了，虽然这座桥很窄，但是我们得从这里过去。”他命令道，一边拽出躲躲藏藏的威尔，“你先走。” 威尔站在桥头，低头看了看脚下漆黑河水淌过的万丈深渊，他rou眼可见的吞了口唾沫。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林恩催促道。 尽管威尔害怕坠下吊桥，但显然他更害怕站在林恩身后用凶狠眼神盯着他的露娜，他不情愿地朝吊桥上挪了一步，在脚踩中木板后，木桥因承重而吱呀呀的响起来。威尔吓得尖叫起来，闭着眼睛往前绝望的一步步跨过去，直到已经踩上了河对岸坚硬的地面，他都不敢挪开遮住眼睛的手，站在空地上惶惶地打圈。 “行了，睁眼看看！”看见威尔成功过河，林恩也踏了上来，快步通过。他只敢允许一次通行一个人，为了防止脆弱的吊桥无法一次性承受所有人的体重而垮塌，所幸，队伍人数不多，他们很快就已经通过了这里。沿着兽径行走，河谷所切割出的一线天空再次被树林的枝杈遮挡，几人再次被湿漉漉的森林包围。 林恩一行人叫苦不迭，但不得不继续前进。就在他们跋涉了一个白天和半个夜晚的时候，比尔突然激动的大叫起来，说他看到了闪烁着的营火。 起初，林恩并没有相信他，但是，暖黄的火光在阴暗潮湿的丛林中如此显眼。这是一个阴沉的夜晚，没有下雨。林恩不断的揉着眼睛，所幸，营火仍在那里，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比尔和弗罗斯特像疯了一样尖叫着狂奔而去，林恩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跑起来，露娜威尔几人跟在后面，营火越来越近，可营地却静的可怕，没有人在空地上烤火闲聊。几个人呆愣在空荡荡的营地通道之间，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数十把弩箭竟然一齐对准了他们。 “饶命！”弗罗斯特第一个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白痴！我们是一伙的。”露娜骂道，轮番看着包围过来的人们。熟悉的面孔，全都瘦削惨白，双眼中极剧的恨意和怒火占据上风，不过在看清他们之后，人们纷纷放下了武器。 “林恩老爷！是你吗？”一个声音从营地的另一端传来，还没等林恩回应，巴布洛就已经一瘸一拐地跑到了他跟前。林恩看到他，眼泪险些没有流出来，巴布洛浑身都是刚刚愈合的新旧伤疤，一条腿还跛了。不仅如此，眼前的人们也挂着彩，大约是这几天的厮杀使他们精神紧绷，因此有外人踏入时，便做出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 过了很久，路才挤过吵嚷的人群来到林恩面前，而队伍中手持短剑和长矛的队员们像一堵墙一样矗立在她娇小的身形之后，看上去极具对比。可是，尽管仍是一位少女，路却表现出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端庄。 她安静地从几人面前走过，一一审视，林恩看见她的目光落在威尔的身上，可路的橄榄色眼睛里只有一片荒寒。只不过，那丝冰冷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紧接着热切的神态映照在了路的脸上。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回来了。”她大声说道，“为什么普兰没有和你们一起？” 该死的问题。林恩脑子里乱套了。就在这时，弗罗斯特竟替他回答：“我们在通过梦想村的时候，普兰老爷被管理者的卫队抓走了。我们这几天都在找办法救他出来，可是没有人愿意帮我们。” 真是万分感谢！ 威尔颤巍巍地问：“请问……你们找到怀亚特了吗？我在找他的时候迷路了，幸亏半路上遇到了林恩老爷……” 威尔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蓝白色的身影从眼前晃过，一道熟悉的影子在他面前停下了。 “我当然已经回来了，威尔。不用担心。” 众人抬起头。怀亚特正神采奕奕地站在面前，林恩从未见过他的斗篷能够如此熠熠生辉。过去，怀亚特只有一枚光之翼，似乎任何外界的力量都可以使他的光芒黯淡，可现在却不一样。 “都别在这里站着啦。”怀亚特扬扬手，示意围在营地通道中的人们回去休息，“林恩，辛苦你们了。我想问问你，水之灵你们拿到了没有。” 林恩的脑袋里传来了一阵嗡鸣声。他的确和普兰一起去往了冰湖下面，但是下面什么也没有，水之灵已经不在霞谷白城了。“我们本来按照普兰的要求去了冰湖那里，可我们什么都没找到。”他长叹一声，“我们真是白跑一趟，怀亚特，我很抱歉做出了这么愚蠢的决定。” “林恩，你是我们的领队。我们都听你的。”怀亚特说道，“大家都会做出愚蠢的决定，不过，你们都已经回来了，那就没关系了。” “但是普兰没有回来！”站在一旁的路大声嚷道。 “我知道。”怀亚特露出了一副痛苦而悲恸的表情，“可我们不能再失去更多的队员了。”有一瞬间，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发生什么了？”比尔惊恐万状。 路望向比尔，目光呆滞。“我们失去了六个队员，林恩。克拉布和里奥被罗杰带队杀死了，他们的瞭望手，名叫杰西卡，她用有毒的弩箭杀死了他们；哈迪、多恩和艾塔在战斗中殒命……还有查莱克，他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死于感染。”她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来，“我给他用了很多种药物消炎，可是我没能救得了他。”路眼神空洞地看着漆黑一团向远处延伸的丛林，抽噎起来：“……他在今天早上咽了气。” 很显然，路和怀亚特并不习惯死亡的降临。林恩心痛地想道，可提到死亡，却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林恩正在变得麻木，他自己十分清楚。加上普兰，他们已经失去了七个人，这说明我们的队伍只剩下三十二个人了。 “没有人能伤得了他们，林恩。”路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就像植物一样，柳树从不会因为你折断它的枝条而死亡。他们也是如此。就算是砍掉他们的头，用刀穿透心脏的位置，他们也不会死，三个日落之后，他们身上缺失的部分就会重新生长出来。我们现在没办法再和他们起任何冲突了。” 怀亚特似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直视着林恩：“这只是坏消息的一部分。我同样也为你们带来了好消息。”他说道，“好消息是，我已经找到了森林的中心，也就是银之树的位置，可是，那棵树光秃秃的，恐怕已经死了。树下的石碑上写了许多看不懂的文字，我猜这可能是古代先祖所创造的王国所属的某个支那的地盘。” 路拽了拽怀亚特的斗篷。“天已经很晚了，快去休息吧。我们明天要继续赶路吗，林恩？”她问道。 “是的……我们得继续走。”林恩说道，此时队伍的指挥权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怀亚特，明天请带我们去银之树树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