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惩罚(中)
黑暗更深重了,柳杉林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消逝殆尽。蓬勃的黑暗气息,笼罩在塔兰冈的上空。 就连山上的夜行猛兽,也全部潜伏起来,等待天明。 教堂的大祭司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匆匆忙披上白袍,推开门走向屋外。 没有星光,没有月亮,黑暗如同沙暴,更像是潮水,顷刻间便铺天盖地。 不祥之兆,凶兽降临。 大祭司不禁胆寒,他转身回到教堂中。跪在巍峨的神像前,祈祷。 然而平日里温和的圣光,却在此刻沉默了。大祭司感到膝盖上一片冰凉,抬头一看,神像的大理石眼窝里,正汩汩流出泪水,红色的血泪。 祭司惊骇交加,昏厥过去。 “嗷呜!” 一声狼嚎,确确实实只是一声。 但在威兰斯听来,狼嚎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是从天空中,从地面下。 被狼嚎包围的威兰斯瑟瑟发抖,他和老管家已经往一个方向走了很久,却仍然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狼嚎。原本不大的柳杉林,此刻却像是一座永远没有出口的迷宫,沉默无言地将他囚困。 威兰斯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滞,身体向前栽了一个狗吃屎。 “呸!”年轻的勋爵抹掉脸上的烂泥,想看看是什么绊倒了他。 借着一丝微光,威兰斯看清了地上那个玻璃酒瓶,而酒瓶的主人,是一只断手。 “呕!”威兰斯还想呕吐,但他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更令他绝望的是,那瓶酒,分明是他发给民兵的。 原来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来吧!混蛋!”威兰斯的理智几近丧失,他癫狂地大吼。 “威兰斯!闭嘴!你想害死我吗!”老管家怒气冲冲地说道,他可不愿意就这样为威兰斯陪葬。自己的那些钱财,可还没来得及享受。 “你?”威兰斯厌恶地皱着眉“老东西!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小崽子!说话放尊重点!”老管家此刻也一改殷勤的态度,破口大骂“要他妈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被狼人追杀的地步!你永远只会用你的下半身思考问题!和你爸一副嘴脸!” “哈哈哈!”威兰斯大笑几声,他手指着管家的鼻子“你这条老狗!你难道没从那些女人手里收钱?而且,有时候不仅仅是钱吧。别以为你干的那些肮脏事我不知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是听你摆布的傀儡?告诉你吧,我只是不想再碰你摸过的女人!我嫌脏!我不像我爸那样不知什么都要,连你的老婆都上了好几次!” “你说什么!”管家瞪红了眼,他没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背着自己和老勋爵上床。老威兰斯可是比她要老三十岁啊! “我我我!我要杀了你!”管家从地上捡起一个酒瓶子,猛然扑向威兰斯。 “去你的!”威兰斯也管不了那么多,纵身和管家扭打在一起。 树林深处,狼人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喉咙中发出一阵怪笑。 人类就是这样,只要稍稍施加一点助力,他们的本性就会暴露无遗。怨恨、狭隘、私欲......无数低劣的情感,组成了人性。 依靠虚伪建立起的文明,终究不过是孩子堆起的沙土城堡而已。当风暴来临时,它立刻成为一地散沙。原先的基石不复存在,而每一粒沙都想要自己活命。 毕竟就是这样的种族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人类从来不惜把自己的同类踹向地狱。 不远处,威兰斯正赤着双手想要掐住老管家的喉咙,年老体弱的管家虽然不住地用酒瓶子击打着威兰斯的头,却终究抵抗不住缺氧地痛苦。他伸手扳住威兰斯的手,猛然抬头狠狠咬了威兰斯的胳膊。 “啊!狗奴才还咬人!”威兰斯吃痛地撒开手,嘴里骂骂咧咧。他白皙的胳膊上被咬下来一块rou。可惜的是,老管家的牙齿不够尖锐,没能刺穿动脉。 “哇啊啊!”管家猛吸几口气,怪叫着爬起来再次扑向威兰斯,他的面目狰狞,仿佛一头饥饿的食尸鬼。 “啊!”威兰斯也大喝一声,他抬起腿,一脚正踹在管家的胸口处。 “噗!” 不知道是威兰斯这一脚的力道大,还是管家的身体在酒精和女色中变得过于脆弱。只见管家一口鲜血喷出,踉跄着向后栽倒。 威兰斯生怕管家再爬起来,于是立刻冲上去,从腰间抽出那柄他几乎没用过的佩剑,在管家的身体上连刺了好几刀,直到管家不再发出任何哀嚎。 “呼呼!”威兰斯拄着剑,气喘吁吁,这位养尊处优的勋爵虽然没少杀人,但还是第一次自己动手。 杀了对他出言不逊的管家,威兰斯觉得心情舒畅,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成就感。 “呜咯咯!”狼人的怪笑声传来,一下子把威兰斯拉回现实。他连忙警觉地直起身子,攥着佩剑用以自卫。 “沙沙沙!” 树林中传来一阵阵的响声,是野兽奔跑时,导致树叶在摇晃不定。 “你在哪!”威兰斯神色紧张,他想分辨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这声音速度极快,而且飘忽不定。 “沙沙沙,沙沙沙!” 狼人在围着威兰斯打转,他要享受猎物的绝望和慌张。 “出、出来!”威兰斯声音颤抖着,他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是对于生存的欲望,却一直撑着他不肯放弃。 “出来!你这怪物!”威兰斯大声吼叫。 “呵哈!”一声怪笑,从他背后传来。威兰斯战栗着,他瞬间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去主动招惹这怪物。如果不说话的话,说不定会侥幸逃脱。 “没用的,你是不是在想,我也许会放过你!” 萨迦冷笑着摇摇头,从后面拍了下威兰斯的肩膀。 “嘶!”威兰斯倒吸了一口冷气,余光里,肩膀上分明是一只长满黑色狼嚎的利爪。 年轻的勋爵胆战心惊地扭头,却看到农夫依旧穿着红袍子,和最开始没什么变化。 “你......你究竟是什么怪兽!居然会说人话!”威兰斯身子不住地发抖,他现在已经明白,眼前这人可不是什么愚蠢的农夫,真正愚蠢的,是自以为是的自己。 “我?”萨迦扯动嘴角。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可惜威兰斯根本无法看到“真是讽刺,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狼人,火魔?随你便吧。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有个称呼更适合我。人类。” 威兰斯犹豫了一下,他见对手可以交流,心中立刻有了个对策。就是先拖住对手,等待救援的到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塔兰冈的后备步兵,就在他和管家缠斗的时候,已经被全灭在赶来的路上。 “你,你不要侮辱我的种族!人类可没有你这种样子的!”威兰斯憋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哦?你是说我的爪子”萨迦抬起手臂,看着爪尖上的点点寒光“呵呵,你不觉得,只按照外形来归类,有些过于肤浅吗!况且,你手中的剑,分明比我的爪子更好用,而且不容易伤到自己吧。” “......我不会和你一样杀人!”威兰斯声音颤抖地说道,他不确定自己激怒对方的做法是否明知,但他实在想不出说什么。 “哈哈哈!”萨迦大笑几声“不会杀人!你是在开玩笑么。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手上的鲜血绝对不比我的少,你用杀人来谋取权力和享受,我用猎杀你们来换得心里的满足。从本质上来看,我们真是无比相似,你说呢?” “......我......我”威兰斯被说得哑口无言,结巴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没词了?”萨迦冷冽地看了威兰斯一眼“那就对不住了。” 威兰斯一下子意识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但已经太迟了,还没等他喊出声,一股肢体撕裂的剧痛立刻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啊啊啊!”威兰斯扯着嗓子惨叫,他的左臂被萨迦活生生地扯了下来,几根血管从皮rou中抽出,而骨头的关节则断裂着惨白的截面。 “刺啦!”又是一爪,威兰斯的右臂也被扯断,非人能承受的痛苦一瞬间让他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知道么,看到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我就会想到自己”萨迦面色凝重,缓缓说道“你的出现提醒了我,我也是个人类,即使我不愿意承认,我也和其他人类一样,有着卑劣虚伪的天性。” “我有着那么多私欲,却不敢承认。我一次次想要隐瞒,可隐瞒让我痛苦不已。我恨我自己的卑鄙,因为这份痛苦,我每次都会让别人帮我承担!” 萨迦哽住了,顿了几秒,才又开口说道:“明明知道薇儿回去更好,我却依然想把它留下。我一直在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可我从来没意识到,我的占有欲给薇儿添加了多少负担。一个人出走也是,我无非是不想承受得不到夏儿的痛苦,才选择逃避。老师要为我的决定而多付出多少辛苦,我装作不知道。我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而这,都因为我是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