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落幕之后的思量
这首醉里看剑。沙场点兵的《破阵子》。看着豪壮磅礴。实则最让人可叹的还是最后那一句可怜白发生。也正是这一句。像一尊领潮的海神。将前面铺天盖地的怒海狂潮。都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苏牧只是将可怜二字改成了何惜。便又将整首词的意境和表达的东西。彻底改变了。或许这就是文字的魅力。 前面的可怜白发生。想要表现的是一个忧国忧民。极度渴望带领百万雄兵。驱逐蛮夷保家卫国。却又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青。 而苏牧改成了何惜白发生。正好切合曹顾这种既有心又有力。志得意满又意气风发渴望马到功成的坐镇大佬。 更重要的是。若用可怜白发生。那就是对朝廷的抱怨腹诽。虽然有些隐晦。但终究还是看得出來。可改成了何惜白发生之后。却是至死不渝的忠心耿耿。 用这么一句。用这样一首词。來向官家表达立场和姿态。无论是为曹顾。还是为他苏牧。都是极其合适。再难找到更好的了。 这也正是见惯了文坛才子的高俅。为何看到这首词。仍旧忍不住惊叹不已的原因了。 他是天子近臣。与蔡京等人一样。虽然他与官家颇有亦君臣亦良友的意思。但若说隐晦地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却是无人能及的。 不是他高俅吹牛逼。若每向官家拍一个马匹能领赏一两银子。他高俅能将国库都给吹到空。 拍马屁是门技术活。马屁不是你想拍。想拍就能拍。还要看马乐意不乐意。如果你拍得舒服。那马自然下次还找你。 而且马也是要面子的。特别是官家这样的马。还要忌惮后世史学家给他打上宠信佞臣的标签。所以拍马屁更不能显山露水。要拍得如雪上鸿爪一般了无痕迹。却又恰到好处地让对方感到熨帖和舒畅。 作为腹黑老道的马屁宗师。高俅从这首词身上。看到了苏牧拍马屁的潜质。不得不说。苏牧绝对拥有拍马屁的天赋和潜质。相信这首词献上去。痴醉于书画诗词的官家必定会龙颜大悦。 更令人惊叹的一点是。盛宴之上无论是周甫彦或者其他文人士子。他们的诗词十有是提前准备好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斟词酌句推敲增删的。而苏牧却完全是临场发挥。 在他们看來。苏牧一直婉拒现场献作的原因。便是他早已江郎才尽。灵感枯竭。根本就做不出來像以前那种经典佳作了。 而直到中书舍人提醒他之前。他都还想着转身离开。所以这首词断然沒有可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只能说是在并不算长的沉思时间里。即兴所作的。 虽然苏牧提笔之后。让很多人都等得极其不耐烦。可当这首质量上乘堪称又一首传世之作的《破阵子》问世之后。所有人又觉得。苏牧思考的时间其实是非常短的。能够在这么有限的时间之内。又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还能做出如此水准的词來。相信汴京城中。再无一人可与苏牧媲美了。 文坛讲情怀。但也跟市井是一样的现实和残酷。当你拿不出好货之时。所有人都会质疑你。而当你拿出干货了。所有的质疑和鄙夷。也都随之消失不见了。 在这样的时刻。沒有人会去关注周甫彦站在何处。脸上又该是何表情。甚至连他忿忿离去。都沒能引起别人的关注。 至于苏牧这边。却也沒人敢上前來打扰。他们关注的重点反而在这首词以及整个盛宴的故事之上。 这些看客乃至于整座汴京的老百姓。他们喜欢吃鸡蛋。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个鸡蛋产自哪个地方。怎么烹饪怎么搭配才更好吃。又有哪些做法。但对下蛋的是公鸡还是母鸡。根本就不感兴趣。 这就是他们对待苏牧的态度。因为苏牧这个下蛋公鸡。已经是公鸡中的战斗机。虽然只是中书舍人隐晦提醒。但隐隐有着一种奉旨填词的意思在里头。 即便沒有。老百姓们的想象力也是天马行空极其丰富的。他们总会将故事往他们渴望看到的方向去联想。 在他们看來。苏牧便如柳七那般。成为史上第二个奉旨填词之人。而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其实他们并沒有那么较真。他们的重点在于。他们是这一过程的见证者。 这就是小人物获得社会优越感和成就感的主要手段。通过打嘴炮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來增强自己的参与感。使得自己卑微的社会地位。能够赢得别人更多一丢丢的尊重。 苏牧对此并沒有太大的厌恶。这是底层小人物的生存智慧。是值得理解的。 他的关注重点其实还是放在了中书舍人的身上。因为他代表着官家的意思。 本以为中书舍人会趁着宫禁还未关闭。回去向官家复命。结果抄录完苏牧的《破阵子》之后。他还是给苏牧使了个眼色。二人不动声色地与高俅曹顾等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陛下口谕。宣苏牧明日入宫觐见。”中书舍人压低声音。如是说道。 苏牧故作惶恐。慌忙想要行礼。中书舍人又将他扶住。朝四下里扫了一眼道:“官家交代过。不必多礼了。明日本官再过來。领你一道入宫。” 苏牧装出满眼感激來。想了想。身上也沒什么东西。倒是腰带挂着那块古玉颇为典雅。便悄悄将古玉扯下來。藏于手心之中。趁着握手感谢中书舍人的空当。塞进了他的手里。 后者也是微微一愕。在他看來。苏牧这样的文坛大家。就该是个呆子。或者是个心高气傲。对他这等人不屑一顾的清高人物。沒想到苏牧竟然如此接地气。对办事规矩如此的熟络。 但想了想苏牧这是词。见惯了百官作态的中书舍人。心里也就释然了。 也难怪官家会如此垂爱于苏牧。此子非池中之物啊。 如此想着。他也就坦然地收下了那块古玉。而后与高俅和曹顾等人打了声招呼。便回宫复命去了。 看着中书舍人离开。苏牧终于松了一口气。细细想起來。也是后怕不已。 若非自己临时改变主意。说什么也要拿出一首佳作來。最后那道私密口谕能否听到。还真是两说的事情。 甚至在与高俅的目光短暂接触。察觉到高俅眼中的激赏之后。他才更加醒悟和确定。若沒有这首词。或许也就沒有后面那道口谕。他也就再沒有入宫觐见的资格了。 这一切看似随意。但其实都在官家的掌控和预料之中。虽然朝野上下都暗自觉着官家沉迷文事。武功不济。但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能当皇帝的人。又岂会是简单的人物。连扶不起的阿斗都数十年安然无恙。可见皇帝这个宝座。虽然坐着很危险。但却是一个能够最快改变一个人的好地方。 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你的层次高了。视野开阔了。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感悟自然也就不同。成长起來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当今官家已经在位这么多年。整日里接触文武百官。以及全国机要。而且他并沒有荒废朝政。只是手段相较而言沒有那般铁血。比较温和求稳罢了。 所以说莫看官家经常被朝堂上的文官指责。其实他根本就是个最懂得隐忍的人。 苏牧暗自庆幸自己从中书舍人的提醒之中发现了这一点。并用这首词成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曹顾和高俅也终于安心下來。 高俅之所以到场。何尝不是给官家掌个眼。考察考察苏牧这个人。 总之事情算是就这么过去了。这场盛宴无论是先前的雷声大雨点小。亦或者后來的剧情突转。跌宕起伏。都足够汴京百姓谈论许久了。 而能够接触到更深层次意义的人。则开始考量这一切背后所蕴含地政治信息。 至于苏牧。他并沒有完全踏实下來。因为他心里还有个疑问沒有得到解决。他必须在进宫面圣之前。把这个疑惑给解开。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一个问題。官家对很多事情都了若指掌。这个显宗现任宗主。可以说是阳光之下最具权势的一个人。沒有之一。 而演真宗的势力遍布大焱天下每一个角落。显宗如今又力压隐宗。还有什么消息是官家不知道的吗。 为了应对这次召见。苏牧必须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否则面圣之时落入官家的话套里都仍旧不自知。 当人群彻底散去。国公府也迎來难得的安静。苏牧简单洗漱了一番。将留在身上的宴会气息都祛除。这才换了一身衣服。从国公府的后门出去了。 他沒有带上雅绾儿等人。因为这是他的私事。雅绾儿和扈三娘几个也很理解。并沒有多说什么。 但有人不理解。而且还正大光明地跟了上來。 能在国公府里头拥有如此特权的。除了国公爷之外。也就只有国公爷的宝贝孙女儿了。之前只有这样一个孙女儿。现在是两个。 曹嫤儿知书达理。温顺贤淑。自然不会做出这等张扬跋扈仗势压人之事。那么也就只剩下另一个孙女儿巫花容了。 她对苏牧是极其矛盾的心理。 从一方面來说。沒有苏牧将她带离烈火岛。就沒有如今她的新生活。但另一方面。苏牧也曾经毫无底线的羞辱过她。而按照斑人部落的规矩。揭开女子鬼面之后。女子就必须跟着那个揭开自己鬼面的男人。 苏牧非但揭开过她的鬼面。连不该揭开的东西。全部都给揭开干净了。 所以她一面感激苏牧。一面又痛恨苏牧。一面想要报复。一面又不知缘由地下意识想要跟着他。 这一次她提出要跟曹顾北上。就是考虑到苏牧肯定也会北上。他才提出这样的要求來。 对于她來说。钟鸣鼎食的国公府生活。确实让她看到了人间仙境一般的富贵繁华。但曾经在荒岛之上求生存。遵循着最原始最野蛮生存法则的她。对这样的生活真的甘之如饴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经过了初时的新鲜感之后。她已经开始怀念过去打打杀杀的生活了 于是她就这么跟着苏牧。苏牧想了想。也不知这小丫头会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情來。便忍了下來。让她跟着离开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