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面圣(上)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夜色已深,雪势变得大起來,从苏府出來之后,苏牧与巫花容走在冷冷的街上,他们沒有撑伞,也沒有披蓑衣,肩头上落着厚厚的雪花,小鹿皮靴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苏牧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可看到老太公之后,一切怨气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消散不见了。 巫花容也以为苏牧会暴怒起來,可惜她终究沒有出手的机会,心里头直到现在都还在抱怨苏牧不够男人,还在考虑要不要再给苏牧下一次情蛊。 老太公沒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苏牧,而苏牧心里头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題,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边越來越想杀人的巫花容。 “马四娘…这名字也真是够普通的…”苏牧心里不由嘀咕。 这位马四娘,便是出现在苏清绥身边的那个神秘女人,可惜如今已不知去向,想要调查这条线索,也无从下手。 而且这么普通的名字,实在让人有些抓狂,好在临行前老太公送了苏牧一件礼物,否则这一趟还真沒太大收获了。 那是一张画像,据老太公说,苏清绥对那女人痴迷到了极点,便偷偷将那女人给画了下來,就藏在他的卧房里头,整日里对着画像浮想联翩。 这苏清绥虽然沒什么才情,读书科考也屡屡落地,当常年混迹烟花之地,竟然也练就了一手不错的丹青技艺,那画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虽然缺了一些神韵,但工笔功底还算深厚。 不过苏牧心里也沒有太多的喜悦,如今他心里已经确信了七八分,这名唤马四娘的女人,应该就是演真宗的人,而且应该属于隐宗一脉居多。 而这样的人物必定会藏头露尾,断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他苏牧进京都懂得戴上生根面皮,这女人易容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所以即便得到了这张画像,根据这张画像找到这个女人也是大海捞针,即便真的找到了,会不会张冠李戴还是两说,是故价值其实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 但聊胜于无,得到这画像之后,苏牧也是尽量仔细地研究马四娘的面部细节,沒有放过任何一丝的破绽,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和线索。 一路上放空了脑袋,就这么跟着巫花容走回來,直到进了国公府,到了巫花容的后宅院落前,苏牧才被对方的讥讽和揶揄惊醒过來。 “苏大才子,这是要进我闺房坐一坐的态势么,”巫花容露出森森白牙,一脸阴险地贼笑着。 苏牧这才回过神來,脑子里满是马四娘的面目印记,差点沒将巫花容看成画像上那女人。 “呃…不用…您老安息吧…”苏牧下意识地讪笑道,巫花容却柳眉倒竖,手叉蜂腰就骂道。 “你才老。你才安息,你全家都安息。哼。”巫花容嘭一声就将院门用力关上,结果院门刚刚关上,震落的积雪就泼了她一头一脸,被隔在门外的苏牧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回到住处之后,苏牧在彩儿丫头的伺候下,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拒绝了彩儿丫头要帮他暖床的请求,这才静下心來,将炉子挑旺了一些,又将那画像取出來,细细研究起來。 翌日一早,才睡了两个时辰的苏牧便准点起身,练了一趟内功,又照着双刀流的功法,练了半个时辰的刀剑功夫,这才与扈三娘雅绾儿等人一起用早饭。 这才刚开始吃了些,昨日那个中书舍人果真寻了过來,让身边的小宦官交给苏牧一套衣服,更换穿戴整齐之后,便带着苏牧往皇宫方向匆匆而去了。 苏牧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次要见的人是真龙天子,是整个大焱帝国的主子,表面上平庸无为,痴醉与书画诗词,实则掌控着大焱千万生灵的生杀大权之人。 也不知为何,苏牧心里总有一种错觉,只觉得若只是单纯去见皇帝,心里或许并沒有那么紧张,可这个皇帝还是演真宗显宗的宗主,这反而让苏牧更加的不安。 这个朝代与后世的大明,应该是被史学家们骂得最惨的两个朝代之一,皆因为jian臣昏君太多,苏牧虽然能够将赵劼与后世宋朝那位皇帝对上号,但这两位在历史上的表现却又有着不小的出入。 无论如何,伴君如伴虎,在不敢也无法确定官家心思之前,苏牧还是觉着小心无大错,是故在中书舍人一边走一边讲解入宫觐见的具体礼仪流程之时,苏牧也是侧耳倾听,不肯放过任何细节,许多时候还不断提问一二。 这位皇帝虽然住着几乎可说是华夏历史上规模最小的皇城之中,但手眼通天,睥睨天下,仿佛沒有什么秘密能够隐瞒得住他。 而苏牧的秘密虽然不多,但每一个可都是很要命的,所以在面圣之前,他也需要好好打打腹稿,推演官家可能询问的话題以及如何应答。 昨夜还未前往苏老太公那边之前,高俅离开苏府的时候,已经对苏牧进行过面授机宜,又有曹国公私下提点,所以他对这次面圣还是有着不小的安定与坦然的。 那中书舍人也是有眼力的,见得苏牧不缓不急,神色泰然,闲庭信步,心里也颇为赞赏和佩服,对苏牧也多了一分好感,临进殿之时,还特意嘱咐了几句,苏牧自是感谢不已。 到了内宫,中书舍人也就止步了,由一名老宦官领着,经过曲曲绕绕的深宫大院,苏牧即便再博闻强记,也有些被绕晕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那老宦官才带着苏牧來到了偏厅,又有小宦官上來,仔仔细细将苏牧搜查了一遍,将他们的衣物整理整洁,免得御前失仪,这才一层层通传进去。 过得盏茶功夫,那老宦官便带着苏牧继续前行,这时两人都闭了嘴,连低声说话都不敢了。 当來到御书房之时,老宦官进去通禀,得了许可,才放苏牧进去,自己则留在了门外。 “臣苏牧,拜见陛下,恭祝万圣金安。” 这御书房里头也就只有他苏牧,和那位背过身去,欣赏墙上字画的当今天子,所以苏牧并沒有必要隐藏自己绣衣暗察的官身。 “免礼吧,过來说话。” 赵劼闻言,缓缓转过身來,表情平静,似笑非笑地仔细打量着苏牧。 他的随和平易也让苏牧有些惊诧,赵劼即便不是霸道阴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好歹也是极其钟情于文学之人,说话即便沒有咄咄逼人的尊威,也应该有文人的儒雅。 可他就这么平平常常的开口,不像一个皇帝,也不像文人,反而像隔壁老王。 苏牧自然不敢抬头冒犯龙颜,稍稍低着头,看着脚尖往前三尺之地,应了一句“诺”,这才缓缓走了过來,在距离官家一丈之外站定。 赵劼对苏牧的举动显然很是满意,主动走进了两步,朝苏牧笑道:“苏卿且抬起头來,让朕好生看看,我大焱第一才子,是何等风采。”
苏牧听得这话,心里难免打鼓,不过还是抬起头來,平视前方,虽然他比赵劼要高那么一丢丢,但也不敢直视当今天子的眼睛,直视看着赵劼的下巴位置。 赵劼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了苏牧那两道金印上,竟然小声地念了一遍金印的内容... 御书房里顿时出现了短暂而尴尬的沉默,苏牧也不敢主动说话,赵劼好似在苏牧身上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就差沒让苏牧脱干净给他看个究竟了。 “苏卿也不过常人,朕怎么听人说,大焱的第一才子乃文曲转世,魁星下凡,” 若是寻常人,这句夸奖也是正常不过,可作为当今天子,他或许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如果你也只是随耳一听,麻烦可就大条了。 所以当苏牧听得这一句,心里也不由一紧,有些尴尬地耸肩讪笑道:“可不是么,微臣也是纳闷得紧...” 苏牧这句回答得稀松平常,一开口就有些懊悔了,不过当他大着胆子抬起目光之时,却见得赵劼满脸笑意,并沒有太多的不悦,这才放心下來。 “有人跟我说,苏卿虽行事乖僻,特立独行,但对我大焱却有一颗拳拳赤子之心,想來那人应该不会说错了...” 这事情牵扯到官家的情报,如此私密之事,苏牧自然不敢搭腔,只是重新低垂下头來。 不过适才那一瞥,也让他终于得见赵劼真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赵劼丰神俊逸清矍倜傥,果有几分儒士的清雅,又带着几分天子的尊威,脸颊虽然有些凹陷消瘦,但双眸深邃睿智,极具洞察力,却又沒有灼人的那种犀利。 赵劼也不再戏耍苏牧,从御案上抓起一叠奏章,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朝苏牧说道。 “苏牧你做的好大一桩事。” 苏牧心头一紧,刚刚抬起头來,赵劼已经将那叠奏章丢到了他怀里。 “微臣惶恐...”苏牧本想出言告罪,但想了想,自己对大焱也算是仁至义尽,并沒有做过什么昧心之事,自觉问心无愧,也就将告罪的场面话都省了下來,将奏章捡了起來,细细翻看了一遍。 若换了其他人,早已被赵劼这一招下马威吓跪了,这给棒子再给枣子,恩威并施的手腕,可不正是大人物们最常用的伎俩么。 见得苏牧泰然若素,赵劼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也不由暗赞了一句:“果然有几分魄力,看來杭州和江宁的事情,确实将他给磨砺出來了...” 苏牧也不管赵劼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奏章,甚至其中一封奏章上有几个通假字,苏牧都给官家挑了出來,看得赵劼是哭笑不得。 这些奏章都是河南河东军发过來的邸报,将军中一应事宜,定期按时汇报回來。 苏牧细细浏览下去,便知晓官家为何会呵斥他做了一大桩好事了。 因为这些奏章乃几路监军弹劾童贯监管不力,麾下军将士擅自离营,对北辽边境周遭的契丹部落进行掠夺的弹劾奏章。 而这些奏章虽然针对的是岳飞韩世忠宗储徐宁杨挺甚至李演武等诸多中低层军官,但想要追责的,却是背后献出这种反打草谷策略的人。 那个人,可不就是苏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