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定计
大帐的天窗投下散漫而慵懒的日光,与充满铁血和脏污的军营,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可在日光的照耀之下,苏牧腰带下方那块血红蟠龙佩,却熠熠生辉。 种师道虽然一直打着小盹儿的姿态,泰山崩于前都不能让他的眼睛睁大一些的模样,可还是不禁抬起眼皮來扫了一眼。 只是这一瞥,他也就确定了一个问題,难怪曹顾会指名道姓,要召这小子过來了。 种师道师从张载,也是个有文化的儒将,自然听过苏牧那些传世之作,尤爱那首。 所以苏牧带着白玉儿进來之时,他心里有些不喜,可当苏牧似是而非另有所指的一番对答之后,他也就心里有了底。 虽然他们谈论的是狮虎兽,但何尝不是在谈郭药师。 就目今的天下大势而言,大焱无疑是一头雄狮,而辽国却是一头猛虎,夹缝求生的北地汉儿们,诸如郭药师之流的枭雄人物,便是双方影响之下的混血物种。 对于两边而言,这些北地汉儿都是强大的,都拥有着极其高的使用价值。 若辽国想要南侵,这些北地汉儿就能够担起带路党的重任,若大焱想要伐辽,这些北地汉儿也能够起到同样的作用。 他们兼具了大焱和辽国所渴求的先天优势,但他们又是一帮唯利是图,谁给口饭吃就给谁卖命的狂野汉子,即便怀柔,也不一定能够让他们真心降服。 这就是童贯和种师道争论的焦点,到了此时,他们争论的焦点已经不在剿灭郭药师或者招降郭药师。 而在于就算招降了郭药师,能够让他为己所用,能否保证他真心归顺,即便无法诚心归顺,这种表面上的忠心,又能够持续多久,如何去遏制,才能让他们不会成为今后战局乃至于整个大焱命运的变数和隐患。 郭药师等一众北地汉儿的势力,便如同一柄双刃剑,对敌人好用,可稍有不慎,一样会伤到自己。 而苏牧的回答是,除非是幼兽出生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见到你,否则他们都无法将你当成亲近的人來信任,更何况游离中原百余年的北地汉儿。 即便你给他好吃好喝,给他你全部的爱,他的野性也会慢慢变得更加强烈,逐渐挣脱你的掌控,这个时候你就需要用皮缰绳索來约束他们了。 至于如何约束,那就是另外一个命題了。 从这里头可以看出,苏牧其实是赞成招降的,只是不能为了战局而仓促行事,必须考虑全局,找到约束郭药师的那根皮索,才能让他真正为大焱所用。 谁不想这样的好事。 事实上童贯和种师道也考虑过这个问題,可终究无法找到能够让郭药师诚心归顺的关键,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将问題简化,要么剿灭,要么不计代价地招降。 招降的短期利益是显而易见的,但苏牧同样考虑到郭药师根本就是一头养不熟的野狼,日子久了,一旦时机恰当,难保他不会继续做他的三姓家奴。 在这一点上,他与种师道的观点也是保持了一致。 所以苏牧看似隐晦地参与了这一次面议,其实只是将童贯和种师道争议的焦点和关键之处理顺了一番,至于决策,他也提出來,可以招降,但必须找到约束郭药师的方法。 其实想了想,种师道和童贯三人很快就发现,这苏牧只是趁着他们沒反应过來,耍了个滑头,将他们的问題给点了出來,具体的办法却是沒有。 也就是说他洋洋洒洒故弄玄虚,其实沒有半点干活,反而临了还提了自己的要求,让童贯咬牙出血,答应在必要的时候将岳飞等游骑兵团借给他一用… 虽说如此,但苏牧的话也并非沒有任何价值,因为童贯和种师道争论的开始,集中在了剿灭和招降之上。 而现在,苏牧已经将焦点拉到了要让郭药师诚心归顺,要让他服服帖帖为大焱所用,需要用什么來约束这个北地枭雄。 而这一点考虑,是建立在招降郭药师的前提之下的,但也不违背种师道当初的忧虑。 所以说虽然看起來是童贯小胜,其实种师道也并未失了面子,这也是童贯为何如此干脆就答应了苏牧的请求的原因之一了。 当然了,如果沒有绣衣暗察的身份,如果沒有身上那块血红蟠龙佩,种师道等人或许一样会深思苏牧的话,但程度上可就千差万别了。 苏牧离开之后,童贯和种师道三人久久沒有说话,过得许久,才听得种师道轻叹一声道。 “哼,竟然让他耍了个滑头…” “可不是么…这头疼的问題,终究还是要解决,而且要尽快解决…”童贯心情大好,因为种师道如此一说,是终于赞成招降了。 种师道不置可否地嘀咕了几句什么,而后朝童贯说道:“这是你的主意,就该由你來想办法解决,若我发现他但凡有一点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墙头草举动,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种师道这话虽然狠厉到了极点,但已经默许了童贯的方案,允许他招降郭药师,但郭药师也必须由他童贯來控制,若郭药师出现一丁点不臣之心,他种师道必定毫不犹豫地铲除掉。 见得种师道拂袖而去,童贯也是苦笑不已,又向曹顾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却摆手笑道:“别看着我,我也沒辙,不过我给你提个醒,你童贯也是从不吃亏的货色,怎地白白让那小子占了便宜拍屁股就走人。” 曹顾这老狐狸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苏牧带着一条野兽过來,轻飘飘说几乎大话,就把他最精锐的游骑兵团给借走了,虽然看在那块蟠龙佩的面子上,但说到底还是苏牧占了便宜的。 “呵呵,瞧公爷这话说得,对这小子还真是疼爱有加啊,莫不成想要招他当孙女婿。” 童贯又岂能不知,曹顾是官家派來的,苏牧身上戴着官家的玉佩,这一老一小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所以曹顾沒有意见的前提下,苏牧的意见,其实也有着一定的代表性。 而曹顾如此提点,无非是想让童贯将招降郭药师的差事,交给苏牧,在别人看來,担当使者可是一件要命的勾当,特别是在如今的节骨眼上。 若郭药师脑子转不过弯儿來,使者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可曹顾却暗示童贯,让苏牧充当这个使者,起码证明了两点,第一,他相信苏牧有这个能力,能够成功招降郭药师,并找到郭药师的破绽和关键,今后能够降服住郭药师这头野兽。 第二,在相信苏牧的前提下,他让童贯将招降的任务交给苏牧,是为了让苏牧积累足够的军功,让苏牧能够在军中站稳脚跟。 从第二点來看,也就难怪童贯会说曹顾对苏牧照顾有加了。 童贯之所以如此坚决要招降,那是因为他看到了招降郭药师的极大成功率,如此巨大的成功率之下,使者非但沒有太大的危险,反而是个捞军功的好机会。 这北伐大军之中不乏大量权贵将门子弟,他们都是來军队里头镀金的,只要捞到军功,他们就能够承袭父荫,踏上青云路。 所以使者看似凶险之极,其实是个肥缺。 可问題就在于,除了他们这三个老东西和苏牧这样的人精,寻常将领和军士,又有几个能看得出这是肥缺。
童贯与种师道争论招降的后果,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郭药师乐意接受招降。 这在他们看來并不是问題,所以他们直接考虑招降之后的后续影响。 对于童贯的揶揄,曹顾也是笑骂了一句,而后说道:“这等样的青年才俊,招为孙女婿又有何不好,文能扬名天下,武能平定四方,这等智勇双全的人物,也就只有太祖太宗朝才能够见着,我老头子自然动了心的…” 曹顾顿了顿,又叹了一句:“可惜啊…” 童贯对苏牧的才华是沒有任何质疑的,因为早在杭州之时,他就已经见识过苏牧的本事了。 听得曹顾叹息,他不禁莞尔,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惜他身边的女人太多,我那两个孙女儿又性情各异,一个因为他的面貌而对他失望,觉着名不副实,另一个对他喊打喊杀,如何都不敢凑一块去啊…” 曹顾所说的,前者自然是对苏牧沒有太多好感的曹嫤儿,另一个则是将苏牧视为死敌的巫花容了。 可童贯却是迷惑不解了,他曹顾何时又多了一个孙女儿。难不成是在外头私养庶出的。 曹顾见得童贯的表情,也知晓他想岔了,当即收敛了笑容,有些沉重地低声道。 “是我那个苦命大哥的孙女...” 童贯顿时恍然,难怪曹顾会将一个假小子带在身边,怕就是那个失散的孙女儿了吧。 想起当年那件事情,童贯也是有些唏嘘,虽然那件事发生之时,他还只是杭州城里头的一个小捣子,可后來得宠之后,还是听说过这桩秘闻的。 若不是曹顾的大哥出了那桩事,承袭国公爵位的就该是他曹顾的大哥,也难怪曹顾会将巫花容视为自己的亲孙女儿了。 一说到这个,气氛也就压抑了起來,童贯拍拍酸胀的大腿,站起來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时日不早,我要跟苏牧那小子单独聊聊,先把这事儿定下來,免得夜长梦多...” 曹顾也是回过神來,童贯这么表态,也算是同意让苏牧出使,招降郭药师了。 这其实也算是投桃报李,沒有曹顾和苏牧,种师道即便肯让步,也不是现在,两人拉拉扯扯吵吵闹闹也不知要磨蹭多久。 可以说本该保持中立,缓和斡旋两人关系的曹顾,这一次是偏向了童贯这一边的。 当然了,在大局上考虑,这种偏颇并沒有错,只是大佬们的争论,跟对错是沒有什么关系的,小孩子才会天真地争论对错,大人争论的是利益。 无论是对是错,真理就在那里,讲道理纯粹浪费口舌,而利益,却能够通过自己的争取,得到更多。 童贯虽然不够高瞻远瞩,可一旦招降郭药师,便等同于收服了雄州易州涿州和莫州四州之地,北伐刚开始就送上这么大一份战功捷报,官家对他会如何看待。对种师道又是如何看待。 而官家的这种态度,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们二人今后在战局掌控权上,谁是主,谁是副的问題。 一想到这里,童贯便满心火热,回到营帐之后便让人去召苏牧,这才短短功夫,那亲卫已经回來了。 “宣帅,苏牧让人给抓走了。” “什么。谁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