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郭都管
大焱人人皆爱关扑,或许是因为五代十国之时,运气好一些,胆子大一些,赌一把或许就能够当上皇帝,以致于人人爱赌,才留下了这么个毛病。 当然了,爱赌的根源无非就是不劳而获,说到底是惰性作祟,这也是人的劣根性之一,并沒有太多道理可讲。 苏牧并不爱赌,便如同他不嗜饮一般,因为他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运气,不想靠着时有时无的运气,來解决问題。 他是个主观能动性很强的人,他并不喜欢怨天尤人,坐以待毙的感觉。 所以他很少会赌,即便真要赌,也必须要在稳赢的情况之下,他才会下场关扑一把。 就比如这一次与甄五臣的会面,无论这一架是输是赢,主动权都掌握在苏牧的手里头。 只要他将自己与甄五臣会面的消息放出去,不需要他动手,郭药师便会对甄五臣产生猜忌,即便郭药师沒有猜忌,甄五臣也会开始提防郭药师。 而想要苏牧封锁消息,当这次会面沒有发生过,那么他甄五臣就必须帮着苏牧,去劝降郭药师。 无论哪一种,相信都是甄五臣极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所以说苏牧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得益于他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关键破绽,得益于他对大格局的敏锐洞察力,以及大胆的判断和果断的决策能力。 很多时候,成功便隐藏在某些转瞬即逝的时机之中,你抓住了,便与众不同,错过了也就泯然与众人了。 而这种机会是为时刻准备着的那些人而准备的,如果你连这样的觉悟都沒有,即便天上掉下个林meimei,你也只有被砸死的份,而像苏牧这样的人,早已洗好澡等着了。 在甄五臣这件事上來说,牛进达显然就是那个转瞬即逝的时机,苏牧抓住了,所以才能够使得这次的出使终于步入了他想要的节奏。 这其中某一环出现差错,比如巫花容最终将牛进达也给杀了,亦或者苏牧并沒有相信牛进达的供词,那么所有的一切也都将随之烟消云散。 面对这么一支使节团,面对苏牧这样的人物,甄五臣只能轻叹一声,开始考量如何做决定。 他并不想让郭药师对自己产生猜忌,也不想成为苏牧的说客,因为他不想将常胜军的弟兄交到大焱的手中,便如同他不想交给郭药师,不想交给辽国。 可如今陷入两难境地的他,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了。 不过他甄五臣能够活到现在,一直可都活在这种非黑即白的抉择当中,其中利害自然是很快就能够思考清楚的。 但他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于是他在这两种选择当中,找到了第三种法子。 那就是带苏牧去见郭药师。 如此一來,既能向郭药师表明自己的忠诚立场,也能够应付苏牧的胁迫。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说服苏牧,让他跟着自己去见郭药师。 可就在这个时候,宅院外头却突然传來sao乱打斗之中,刀兵相击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人喊马嘶,院门不多时便再次被撞开了。 “绣衣大人,咱们的包围圈被击破了。”撞入院门的是一名暗察子,苏牧还清楚地记得,这是一名在平叛方腊战争中的老相识了。 “外头是什么人。”苏牧面不改色,沉着冷静地问道,那暗察子扫了甄五臣一眼,只好压低声音答道:“是...是郭药师亲自带着人马杀过來了...” “郭药师么...”苏牧眉头顿时皱了起來。 涿州看似自由之地,郭药师并未做太多的限制,三教九流歪门邪道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想要混进來也很容易,甚至想要在涿州城建立不小的地下势力和情报网络,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然而他们终究只是外來者,这涿州说到底还是姓郭,绣衣指使军再如何拼命渗透,又如何鞥能够比得上涿州的土皇帝,常胜军之主郭药师。 郭药师或许仍未知晓苏牧來私会甄五臣,但他一直防备着甄五臣,生怕这位拥有着极高人脉和名望的五弟,会背地里对他做些小动作。 所以当他的人发现甄五臣宅院周围出现大规模异动,且有人在包围和封锁宅院,自然能够察觉到不妙。 这些绣衣指使军和暗察子的弟兄们,可都是高慕侠的羽翼和爪牙,苏牧是不可能让他们去送死的,再说了,强挡郭药师沒有任何意义和效果,只能白白牺牲人力罢了。 “让弟兄们各自撤了,这里有我殿后。” “可是,绣衣大人。” “沒有可是,立刻撤退。” “喏。”那暗察子被苏牧的目光一镇,心头当即一凛,便飞快地闪了出去,过得片刻,外头的打斗声开始稀稀落落,而后渐渐恢复平静。 “吱呀...” 院门轻轻被推开,便如同苏牧第一次推门而入那般光景,不过这一次进來的,可就不是苏牧这样的白袍子儒生了。 郭药师四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大,骨架粗壮,国字脸庞满是刀削斧刻的坚毅,肤色黝黑,颌下一部黑须,更显英勇果敢。 虽是寒冷的大冬天,可郭药师只穿着一件灰绿色的锦袍,外头罩着半身甲,负手在后,身边带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小将,替他扛着那杆盘蛟亮银马槊。 人都说枪乃万兵之王,可在战场之上,槊其实比枪更加难练,威力也更加的巨大,在大焱之前的隋唐时期,槊便一直是衡量一个武将的硬性标准。 由此也可以看出,郭药师并非只懂玩弄心计之人,他也是真真切切从生死沙场里头无数次血战,才走出來的骁勇悍将。 “五弟,今日你这里可是热闹得紧啊,大哥我沒错过什么吧。”郭药师哈哈朗笑,人已经走到了院落里來,就站在苏牧不远处的台阶上,颇有一股睥睨众生的尊威。 甄五臣心头大喜,他可正愁着如何说服苏牧去见郭药师,沒想到郭药师竟然如此机警,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里來,也亏得自己还沒有跟苏牧深入地谈条件以及交易条件,否则眼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哥哪里话,这泼才乃是大焱方面的使者,半途抓了我手底下的黑牛等几个弟兄,黑牛便将他领到了我这里,正想要擒了他去大哥处见分晓呢。” 甄五臣手一指,郭药师便看到满院子里头都是甄五臣的人,躺倒在地不断打滚,嘴里头仍旧在狂呕着虫子。 一些所谓高手已经吐到沒力气,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狼狈到了极点,也有一些已经奄奄一息,就这么仰躺在地上,任由一些尾指粗大的黑色毛虫,在他们的口鼻之间钻进钻出。 这一幕落入眼中,郭药师不由心头大定,看來甄五臣终究还是胆小,做不來富贵险中求的事体,这光景來看,双方还确确实实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激战。
郭药师对甄五臣安心之后,便朝苏牧看了一眼,也只是这么一眼,他就双眸一亮,朝苏牧问道:“你就是苏牧。” 苏牧微微一愕,但想想郭药师的为人,以及他的出身,神色也是眨眼间平静了下來。 郭药师在沒有投身怨军之时,也是个江湖武林的好手和老狐狸,打探江湖消息,早已成为了他求生存的本能反应,所以即便进入了怨军,以及后來掌控了常胜军,他都沒有停止过这方面消息的搜索和关注。 苏牧的诗词佳作传播四海,连辽国的权贵都耳熟能详,就更不用说郭药师这么谨慎的人物了。 “苏某见过郭都管,本还想着让甄五哥代为引荐一番,如今看來是苏某多心了...” “适才与甄五哥交心了一番,才知晓郭都管心切我大焱百姓,为了不与同胞残杀,甘愿退守涿州,实乃我汉人之福,苏某今日正是來向郭都管道喜的。” 郭药师听着苏牧的话,心里也不由冷笑,但他并非鼠目寸光之辈,对于大焱那边的动向又了如指掌,眼下苏牧的出现,只不过是验证了他心里头的猜测,大焱果真派人來跟他谈投降的事情了。 这个苏牧说话滴水不漏,一开口就已经将整个基调给定下來,让自己不好去推翻,更不好去谈条件,而且可谓句句诛心,竟然还是把甄五臣给扯了进來。 “人都说苏先生只有三句,却沒想到苏先生当了说客之后,嘴上功夫也是如此了得,不过我与五弟情同手足,苏先生就不必再挑拨我兄弟二人之间的情谊了。” “我郭药师虽然沒什么本钱,但骨气和义气还是有几两的,苏先生这话实是诛心了,我还要倚仗这些老弟兄们出力卖命,但凡有人敢对涿州流口水,我这些老弟兄们手里的家伙什可就不答应了。” 苏牧见得郭药师不再遮掩,他也是开门见山,带着淡笑道:“都管的骨气确实让人佩服,可让弟兄们跟着你给辽人当走狗,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义气二字吧。” 苏牧这话说得可就毫不留情面了,但郭药师是何等人物,只是呵呵一笑道。 “弟兄们出來吃这碗饭,早就看开了,即便你南朝,还不是想让我与诸多弟兄当走狗。同样是当走狗,又有何差别,你苏先生文采飞扬,才名闻达天下,还不是给童贯当走狗说客。” 苏牧呵呵一笑:“当走狗自是不假,可咱们都是汉人,乃是血脉同胞,辽狗藩蛮欺压侵略我大汉江山一百余年,人人激愤,自当同仇敌忾,又岂能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再说了,辽人从未将你常胜军当心腹,兔死狗烹那是迟早之事,郭都管若真有义气,便该早些为弟兄们寻条稳妥的后路才是,萧干和林牙大石即将來援不假,但我大焱陈兵数十万,投鞭断江,荡平涿州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不知尔等的辽人主子,能否及时赶到,拼着两败俱伤來救你们这群走狗了。” “你说什么。”苏牧此言一出,郭药师还未发作,他身边的那名小将已经暴喝一声,就要挺身而出,寻苏牧的晦气。 郭药师身后的士兵也是纷纷抽刀,眼看着就要将苏牧等人当场斩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