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999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季节就像踢了一匹野驴似的越过秋冬，再一次来到了初春。

    也就是半岛这边，大学普遍的开学日子。

    在过去的大半年中，鲜正信居然没有闲心去玩乐，而是老老实实跟着导师做完了一个大课题，给大学第一年交上了完美的答卷。不能说是鲜正信有多天才、多聪颖，任谁在一个充满了学术氛围的家庭长大，又是从小耳熏目染的，自然而然精于此道了。

    这不，读研究生的第二年，导师就让他去给大一新生代课了，哦，忘了说，这也是兼任了首尔大学校长的爷爷的任命。缘由就是好些教授都要去官方的重要岗位任职，故此老师不够用了，而剩下的教授讲师们不大想去做这些简单繁琐的事情，所以不止是鲜正信，其他学院也有这样的例子。

    由于半岛大学都是更加西化的选课制度，鲜正信也懒得去教那些重要的专业课，教务处也不会这么安排。所以他挑来挑去，选了个很好糊弄的选修教养课，西方哲学史，教案都是现成的，选的人也少，哲学专业的学生自然有专门的课程，这门是面向全体学生的。

    鲜正信学生身份做的很好，也只是在学术圈子里面受到关注，他的另外一层更加公众的身份，导演，这方面的成绩更为拿得出手。

    在相继结束的1998年青龙电影奖、电影大钟奖和百想艺术大赏上，鲜正信凭借处女作《青鱼》屡获殊荣，最让人意外的是，青龙电影奖把最佳导演颁给了他；百想艺术大赏肯定了鲜正信编剧的才能，给了最佳剧本和新人导演；电影大钟奖除了最佳编剧以外，居然把评委会大奖也给了他。

    虽然鲜正信一时间名声大噪，各种小道新闻层出不穷，索性有官媒背书，极力打造他青年才俊的形象，再加上鲜正信98年高考排名第一是货真价值可监督可查询的，家族一出手就很好的遏止了这股不知道哪里吹来的歪风。

    说实话，鲜正信都觉得自己像是买的这些奖项了，他原本奔着三大奖的新人导演去的，结果满载而归了属于是。更别提沈慧珍凭此又拿了一个百想影后，就连韩石圭，这个之前评价只是演技好人气也棒就是不拿奖的尴尬地位，这会凭借以往积累，直接三大奖影帝大满贯，给包圆了，以至于连带着SOOP也受到广泛关注，门庭若市了。

    金长均表示很淦，自己一年白干了。SOOP今年的财报那么好看，业绩是那么出色，结果被自家大老板背刺了。

    鲜正信还是觉得很离谱，就算他有通天的关系，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事实上也确实如鲜正信想的那样，传统电影行业的既得利益者们，虽然对鲜正信《青鱼》的评价很高，但是也不至于给出超出它太多的评价。

    这个不能怪鲜正信不够敏感，而是他刚刚做完的那个大课题，他的名字就跟在导师的名字后面，发表在一个SCI影响因子相当重要的期刊上面的，所以没有余力关心一些业内形势，郑起宣来找他都没能说的上话。

    说白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依旧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影响的余波，这并不是说国内青瓦台和财阀们通力合作就能解决的，说到底还是要看大洋彼岸的眼色。

    1998年前脚把电影审查制度废除，后脚就要面临加入W.T.O带来的缩减国产电影配额冲击，此时的半岛电影界还是有血性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甚至还有一大批人剃光头以表决心。

    谁让鲜正信这会已经完全钻进了学术的象牙塔呢，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做派，连来找他商量对策的郑起宣也说不了话。郑起宣也是干脆，直接去拜访鲜仲皓去了。

    而身为长者的鲜仲皓反倒是不以为意，自己孙子在学术上有大进步是好事，外面发生的事情是小事，二者所在的高度不一样，自然思考的角度不一样，而且很难说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鲜仲皓为首的文人集团，侧面支援青瓦台的一种手段，因为舆情很大，国际上都知晓了，大洋彼岸肯定也保持了一定的默契，毕竟那啥的艺术就是妥协，青瓦台早就在彀中了，逃不掉的，不用急于一时。

    所以这场轰轰烈烈的光头运动成功了，电影界的各位守住了自己的利益，鲜正信稀里糊涂拿了一堆奖，青瓦台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财阀们很懂事的把这块蛋糕分的妥当，可以说这一年，所有的相关产业都将急速膨胀，更不用说。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半岛电影也正式开始了它更兼风和雨般的大步发展。后世的人无论怎么评价，无论拿什么当作标志，都不能把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给独立在半岛电影称得上辉煌的历史之外。

    之后才在爷爷那里知道全部利害的鲜正信，是这么在他的西方哲学史的第一课上说的：

    “我的这门课，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就是一个凑学分的课程。它不需要各位同学对哲学有多么深入的研究，了解西方哲学的发展阶段，了解各个阶段的代表学说，也就足够了。

    但是出于对你们的负责，我还是要表明，任何一种学说都离不开它的时代，任何一个时代都会产生它的学说，简单而言，个人和社会，是统一的，在座的各位，都将影响时代。

    另外，打个广告，欢迎报考社会学方面的研究生，也欢迎各位报考汉阳大学。”

    ………………

    先不提作为首尔大学的学生、代课老师，鲜正信在他的第一节课上给自家汉阳大学打广告、公然挖墙脚这件事，且说首尔大学的校委们猛然发现，原先只是因为事发突然，老校长病逝，一时间青黄不接，才请鲜仲皓这个公认的学界泰斗过来主持大局，现在其实早就内部选好了人选，然而大家都非常习惯鲜仲皓的领导，但怎么你家要在这住下了呢？

    鲜仲皓谦虚的表示，你们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首尔大学领导班子。

    于是乎，鲜仲皓干脆了当的交还了这个临时校长的责任，新校长反而要感激的把鲜仲皓老爷子送走，回头还只能放任鲜正信，反正他不可能不回汉阳大学读博吧，也就还剩两年的事情，大不了这学期就让他这么教书呗，反正教的挺好的，就是喜欢夹带私货。

    这下子，鲜正信倒是悠闲了下来，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完善好自己早就有准备的硕士论文，然后多关注一下SOOP的事情，原先就只金长均一个人996，现在郑起宣回来了，直接变成了两个人007了，搞得手下员工也休息少了，当然加班费还是足额发的。

    最后就是他自己的电影咯，不过现在还早，也不急，他打算这部电影就在2000年的1月1号这个特殊的日子上映，以他拍《青鱼》的速度，完全够用。

    所以今天的鲜正信，就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在等地铁。他穿着针织衫外套，衬衫领带搭配西裤皮鞋，再加上一个公文包，也像是一个普通上班族，但如果有识货的话，就能看出这一身低调的穿着全是奢饰品了。

    也不是鲜正信不想开车去啊，鲜正信都买了一辆国产轿车代步了，只不过他是从SOOP来的，昨晚就在SOOP休息的，嗯，这不是小别胜新欢嘛，再说了他真的只是在指导宋慧乔演技。

    至于他的轿车，借给刚好汽车抛锚还在维修的金长均出门办事了，他的课是在下午，也不急，所以我们鲜大少爷难得坐一次地铁。

    离首尔大学站还是蛮远的，而且摇晃的地铁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读书看报的环境，鲜正信干脆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预想今天上课应该怎么教。

    然而对面的人却一直在喋喋不休，其声音之油腻令人发指：

    “哎呀，这位小姐，您的美貌真的是路过的蚂蚁都会吃惊的程度呢！”

    鲜正信眉头一皱，这，算是夸人？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xx娱乐经纪公司的经纪人，你可以叫我xxx呢！”

    鲜正信表示没听说过，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

    “刚刚一进地铁就看到小姐您惊人的美貌呢，刚好我们公司有一个很棒的平台，可以发挥小姐您的长处……”

    鲜正信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发现果真是一个穿着还算正常、妆容也挺正常，但是声音巨油腻的中年男在和旁边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说话，但人家女生都不理你，那尴尬勉强的笑容你就当没看见啊。

    有一说一，鲜正信其实对首尔大学的校服并不熟悉，毕竟他又不穿，这个时候就要坚定汉阳大学的立场，但是他看到首尔大学的校徽了，校徽还是熟悉的，不会认错，而且这个女学生他眼熟啊。

    鲜正信当时就不大乐意了，他不是对什么学历有歧视，也不认为有什么高低贵贱的，但是这个经纪人或者说是星探，刚刚自报家门说的那个经纪公司，鲜正信是真的没听说过啊，至少鲜正信认为，他没有听说过的经纪公司，能是什么正经公司吗？

    于是干脆鲜正信直接站起来一步就走到对面，扫了眼这个女生的校服上的铭牌，张口就来：

    “金泰熙同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你应该有课。”

    须知道鲜正信的课在下午，打卡制度又对他形同虚设，所以现在确实是上课时间，而且这才开学第三周，大部分学生不都住校吗，这个女生怎么回事。

    恰好这个女学生也有些急智，也演的像模像样的：

    “实在对不起，鲜教授，家里面有急事，但是我向辅导员请过假了，这是假条。”

    说着，这个女生就从书包里面找出一张盖了章的请假条递给了鲜正信，鲜正信结果之后迅速记下了重要信息：金泰熙，大一新生，艺术类服装设计系，辅导员是谁，请假时间，请假原因。

    还真是啊，鲜正信记忆中快速锁定了自己课上一个坐在后排的漂亮女生，说实话，鲜正信作为一个选修课老师，现在也只是上了一节课，能把学生的相关信息记得差不多，脸有个大概印象，已经对的起他这个水课的程度了。

    所以刚刚这个学生不是演的啊，是真认出他了，相信应该很多老师都这样吧，路上遇到自己的学生，只记得脸想不起名字，或者只记得名字对不上脸。

    把请假条还给金泰熙，丝毫不尴尬的说：

    “我看了一下你的请假时间，是到今天中午没错，但是你既然上午就回学校，理所应当，尽量赶上上午的课。”

    鲜正信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金泰熙上午到底有没有课，也许可能是有的，毕竟大一新生课程比较多，不过这不重要。

    “至于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先生，你在打扰一位首尔大学的学生进行她的学业吗？”

    鲜正信说话的语气不轻不痒，但是这话蛮重的，更何况，现在的鲜正信，身上少了很多散漫的调子，多了书卷气质，配合上养尊处优的贵气，穿衣又成熟，俨然一副德高望重的教授模样。

    只能说给鲜正信装到了，这个油腻星探估计也是个怕惹事的人，骤然见到鲜正信，被这话一逼，只有唯唯诺诺的份，然后匆忙逃离了这个车厢，连准备递出的名片也不要了，掉在地上。

    鲜正信弯腰去捡，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嘛，金泰熙也是这么想的，也弯腰去捡。

    行进的地铁又是摇晃。

    一个颠簸，两人的手指碰到一块儿，头也撞到一块儿了，鲜正信没站稳，身体不由得倾倒，就在他另一只手抓住一旁的立柱，还是坐姿的金泰熙也下意识的抓紧鲜正信的手，以防他跌倒。

    鲜正信倒是松手的果断，扶着柱子就顺势在一旁坐下了，还不忘和金泰熙致谢。

    金泰熙也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很是大大方方的回应了鲜正信的道谢，然后还从书包里面拿出了笔记，翻开一页，向鲜正信请教了起来。

    鲜正信自然当作无事发生，毕竟在地铁上站不稳太正常了，好像都不值得写出来一样，但谁让这字数都到这里了，不写也不大好。

    自然，由于鲜正信没站稳，地上的名片被金泰熙捡起来了，鲜正信在看笔记上的问题之前还扫了一眼，难怪没听过，原来是一个模特经纪公司，那星探自称是xx娱乐，也不怪鲜正信有些误解了，说不定这个什么模特公司确实是个正经的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鲜正信仔细看了下笔记，这字是挺大气好看的，内容也一丝不苟的把他上节课的重点全记下了。

    鲜正信不由得正眼瞧着这位学生：

    “你喜欢哲学？”

    “也说不上喜欢吧，就是觉得哲学应该能够对我个人的提升有帮助，只是上了一节课，觉得鲜教授讲的很有趣，但对哲学，好像介绍的不多？”

    金泰熙非常诚实，鲜正信也觉得很对：

    “我上节课只讲了绪论，真正讲哲学的内容不多。虽然我的课名叫做西方哲学史，但是我要用东边那个大国的一位现代哲学家的话来肯定你，哲学就是对于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思想，这个意义对于一般人而言更为真实，可见哲学并不是虚的东西，我们对哲学的看法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

    现在还处于学术激励buff状态下的鲜正信，对于传播知识是相当热衷的，有学生课后问问题，当然要好好讲啦，于是开口就直接从西方哲学史干到东方去了，而且一说就听不下来了。

    前文还写地铁离首尔大学站远着呢，这会却很快到了，鲜正信只好潦草的结个尾，不能耽误人家上自己的专业课啊，于是说道：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到办公室问我，离你们艺术学院比较远，在xxx，希望你不嫌弃多走几步。”

    金泰熙对这个气质儒雅却有种迷人距离感的年轻老师印象很好，记下办公室的地址，告别了鲜正信，她需要赶快去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