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二十七 泪水之后再一次
人为什么会落泪呢？ 眼泪本来仅仅是润滑眼球，保护双眼的体液而已，但是人类的哭泣的样子，却容易让别人心生怜惜。 哭泣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寻求保护的行为，也是一种自我表达的行为。 雨桐十爱不曾哭过，然而他见过许多许多的泪水。 有因为被猎食而绝望的泪水。 有为了自己的幼妖求情的泪水。 有在无法解脱的诅咒中被嚼食者捕捉到的解脱了的泪水。 泪水往往承载着厚重的，飘远的，难以割舍的情感。而这也让雨桐十爱见证到了许多许多长生种在岁月的长河中因为难以承担如此无法割舍而又过分厚重，以至于让长生种自己都步履维艰，辗转难行的诅咒，从而变得自我，孤独，拒绝理解他人。 放弃了哭泣，那就代表着放弃了过去。 虽然雨桐十爱的过去一直为外界的幻想们带去的都是伤痛与死亡，它们所落的泪也必然是对自己的痛恨，但如今的抱着自己手臂哭泣的少女，却并非完完全全的是出于憎恨。 那一句一直呢喃着的【jiejie】，还有渐渐平息的哭泣，不断拨动着他的心底的内疚之情。 ……又是一种人类的，无法解明的感情。 雨桐十爱的眼底泛起了几丝波纹。 在那一年，嚼食者到达了梵蒂冈。 在那一天，攻进了圣都。 在那一日，击溃并且嚼食了九位福音。 随后因为后继无力也好，野兽的自保也好，被十字福音钉在了十字架上。 黄昏的火烧云铺满天际，如同在漆黑天穹上的锈迹一般，不断弥漫着血腥味的红色。夜色由天际浸染开来，繁星开始点缀，世界开始静谧。 晚风吹拂着少女的发丝，却吹不出少女眼中的波纹。 她低着头，看着放倒了的十字架上的野兽。 当时的野兽所见的，少女那什么都不剩下了的空洞眼眸。 失去了一切的少女，连恨意都无法抱有的少女。 就是这样的少女，奢求的仅仅是与自己的jiejie们一起死于嚼食者，雨桐十爱也无法满足她。 他将原本放在少女的头上的手放了下来，扶在了少女的肩膀上，将之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哭泣的脸庞。 泪水正如浸湿了自己右臂那般温热，正在顺着被扑湿的脸无所顾忌地滑下。眼中是发泄而出的情感，如同涌泉，如同决洪。她梗着脖子，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咬着嘴唇。 好似要在jiejie们面前逞强的meimei一样。 又像是在凶手的面前软弱无力的受害者最后的自尊。 雨桐十爱叹了口气，右手转到了少女的脑后，将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给你五分钟。” 自己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五分钟的温柔了。 自己终究是雨桐十爱，八云紫的剑。 所以…… 对不起。 这句话无法出口，自己已经连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怀中的小小少女却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在雨桐十爱意外的目光下，将对方推开了。 银色的少女立在了原地，双手捂着脸。 “转过去。”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哭泣，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就像是润滑不足的研磨机一般。 雨桐十爱却只是看着少女遮掩住的脸，在那指缝间，晶亮的液体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转过去啦！” 没有听到雨桐十爱的动静，少女有些生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雨桐十爱叹了口气，姑且还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少女。 似乎是听到了少年的脚在地上转动而发出的竹叶的沙沙响，少女张开了指缝，看到了少年的背影。 抽噎了两下，少女用两只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然后醒悟过来这样只会越抹越乱，但是当要用袖子的时候，却又舍不得身上这套出自心灵手巧的人偶使爱丽丝的衣服。 于是她左右看了看。 那里有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的背影。 于是她走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少年，脸贴上去，将脸上的泪水与鼻涕都不客气地擦在了上面。 “……喂喂……” 少年发出了无奈的声音，但是没有更多的动作。 似乎想象到了以少年温和的性格，或许会有着怎样无奈的脸色，少女轻声破涕为笑。 “呐，雨桐十爱。” 她语气温和起来，好似对着jiejie们说着悄悄话。 “请吃掉我吧。” 她的脸颊在少年的背上轻轻地拱着，已经止住了泪水，也停下了哭腔。 “无论是作为嚼食者，还是雨桐十爱，都请吃掉我吧。” 她如此奢望着，如此渴求着。 雨桐十爱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刻提起这件事情，不由得惊讶地想要转过身来看，但是却被依歌莉娅紧紧束缚住了。 “哪一个都行，请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而雨桐十爱却是无法得知少女的想法。 是为了寻找新的破绽？ 还是说，这一句话，指的是留在【jiejie们】的身边？ “依歌莉娅啊……我是雨桐十爱，不是你的jiejie们。” 他闭着眼睛，好似这样就能拒绝现状一般。 背后的少女抱着自己的双手紧了紧。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 随后雨桐十爱的背上出现了痛感。 狠狠咬着少年，少女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你要我怎么办啊……” 连复仇的念头都无法拥有的绝望，连死亡的方式都无法满足的奢求。 “我只能这样了啊……雨桐十爱……我只想要和jiejie们一起埋葬在同一个地方……就连这个都无法满足我吗？” 雨桐十爱默然无声。 的确现在对于依歌莉娅而言，死在自己的口中是最崇高的救赎了。 但是正如自己宁愿让依歌莉娅继续痛苦，也不能让八云紫蒙羞，雨桐十爱也有着自己的矛盾。 他叹了口气。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无法做到。” 他开始发力，一点点挣脱来自身后少女的拥抱。 依歌莉娅的手一点点被撑开。毕竟她仅仅是一个人类。 “那么……” 依歌莉娅主动放开了手，但是下一秒，她却又从少年的腋下穿过，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腰。 她发出了心底的一句大吼。 “那么就不要那么温柔地，像是jiejie们一样地对我啊！！！” 声音不断地在密集的竹林间回响，渐渐远去，只剩下了如同深海一般的死寂。 雨桐十爱却是愣在了原地。 温柔？ “对我这个不断想要杀了你的人说温柔吗？” 雨桐十爱的忍不住想要笑。 他真的被少女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了。 但是少女却是不答话，只是抱着少年，右手覆上了少年那虚伪的心脏。 源于幻想的野兽，虚构的存在，却有着真实的情感。 “就算是要杀掉我……但是果然还是很温柔不是吗？” 少女如此轻轻地诉求着。 “太狡猾了，雨桐十爱。作为jiejie而言再狡猾不过了。” “……所以说我不是你的jiejie啊……” 雨桐十爱有些头痛了。 现在的依歌莉娅有些油盐不进，认准了把自己当做之前九个福音jiejie们的替代品。 嘛……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不管你了，依歌莉娅，如果你觉得你真的值得的话，那随意。” 而少女也自然知趣地放开了自己缠绕着少年的手臂。 回头看了一眼脸上还有些泪痕的少女，雨桐十爱不再多想。 总觉得，一切还是这样，依歌莉娅渴望着的依然是葬身之所，而自己依然在追寻着那位大人的步伐。 似乎察觉出了少年心中所想，少女轻轻发出了笑声。 “雨桐十爱。” 少女笑着，拉了拉少年的衣角。 “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我稍微的对雨桐十爱，有些喜欢了呢。作为meimei对jiejie的喜欢。” “……五分钟到了。” 雨桐十爱撇过头。 既不复仇也不反抗，只求一死的少女，真的很棘手。 明明刚刚流过泪水，如今却又绽放出了笑容。人类的泪水是一种怎样的东西啊…… 泪水代表着情感的宣泄，代表着纯粹的感情。 “呐……雨桐十爱，最后一句话。” 少女如此道。 而原本打算迈步的雨桐十爱也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去，在这片潇潇竹林中，少女仅仅一人，却如同十人一般站着。 她的银色眼眸中闪动着泪光，舒缓着眉头与脸庞，笑容如同温热的泉水。脖子上尚未愈合完毕的伤口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晦暗，一身白色的裙装。 她将手放在胸口紧握。 “虽然刚哭过，但是，在这样的落泪之后，再继续一次吧。” 互相说服的较量。 是雨桐十爱被说服，将少女吃掉，还是少女被说服，从此可怜地活下去？ ……是吗？ 雨桐十爱看着少女脸上的泪痕，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双方都对对方有所了解了，或许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是最适合互相说服的吧。 “那么，试着说服我吧，十字的福音。否则就如此痛苦挣扎地活下去。” 雨桐十爱说完之后就决定不再回头了。 而少女也紧跟着追了上去，追随在他的身后。 一切如同刚刚进入竹林之中一般，所不同的是少女不断从脸上抹去泪痕，以及再也没有消失的，嘴角的小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