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棉签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从我身边消失的选项。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感情只是小孩子看到喜欢玩具在地上打滚耍赖的一时兴起，事实证明，我的猜想也是正确的。高考之后或许就是他丧失了对我的兴趣的时候。 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呢？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来的呢？ 伊城的手心干燥冰冷，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手。我心中有nongnong的排斥感，终于忍不住从他的手心中挣脱。 没有想到他顺势牵上我的手，掌心朝上，让我的手叠在他的手上，然后把脸贴上来，极缠绵地叫了一句：“jiejie。” 他缓慢又坚定地说：“jiejie，我知道你醒着。” 我没有睁开眼睛。 他继续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快要黑了。 床边没有他的身影。 我松了一口气。 我住的病房是单人病房，房间没有别的病人。日暮的阳光透过窗帘映照出满室橘黄，显得温暖又安谧。 落水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独自一人。我享受这样的时光。 伊城或许已经走了。 我并没有把他下午说的话放在心上。 在我眼中，他不过是小孩子心性。 然而没过多久，在我又要睡过去的时候，病房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闯进病房里。 他拎着两盒饭走到我床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jiejie，jiejie的手太舒服，我不小心睡过头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别人都在吃饭，我才想起是饭点，于是匆忙从食堂打了两份饭回来。” 他把塑料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打开饭盒，一个盒子里是糖醋排骨和青菜，还有一个是油炸鱼和土豆，两份饭都还冒着热气，看上去还不错。 但是，我是一个病人啊。谁会给刚醒来的病人吃大鱼大rou？ 难道医生没有告诉他吗？ 说到医生，为什么我醒来之后没有见到医生？ 伊城问：“jiejie你想吃哪一个？” “我哪个都不想吃。” 伊城恰到好处地露出失望的表情，又把失望掩藏起来，笑着说：“那jiejie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买。医院的饭看上去就不好吃，我就不应该在医院买饭的。” 我说：“你见过给病人吃这么油腻的东西的吗？” 他恍然大悟，说：“对，对不起jiejie，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我不知道病人不能吃这个。我只是想jiejie喜欢吃这些菜就一股脑打过来了，对不起。” “好了。”他的样子看得我有些眼酸，他何必做出这种样子来呢：“你不用管我，我还不饿，你先吃，然后再给我买饭怎么样？” “不行，我怎么能比jiejie更早吃饭，明明jiejie才是生病的人却要jiejie来照顾我。不行。” 他的话似乎变得格外多，吵得我头疼。我以前怎么不记得他是这么多话的人。 我无奈地说：“你怎么怎么多话，让你吃你就吃。” 明明以前我要逗很久，他才肯说话。 他以前不爱理人。不管是同学朋友还是老师，路上遇见他最多打个招呼，绝对不会有例外的交流。就这个打招呼我还教了很久，最后用要是不这样会显得很没有家教才说服了他。不要说别人，就是和我他也很少说话。初中的功课并不是很多，我们在家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直到我的朋友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相处之后，担心他会变得沉默寡言，不擅长与人交流，于是督促我多和他说说话。我便被迫和他说话。吃饭的时候也会问起他在学校的事，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回答都是：“还可以”“一般”“没关系”，后面才渐渐向我吐槽老师的仪态和同学的八卦。 初一下学期，他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情书。那个时候我和他玩关系稍微升温了一些，晚上他回家之后，我照例关照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不知怎的，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给出了和平常差不多的答案。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有事瞒着我，而且是他可能无法独立解决的事，于是告诉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那天晚上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劝说他把情书拿出来。 情书上的内容很纯洁，具体的内容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我想和你结婚”。这句话勾起了我的回忆，我记起我年轻的时候写的情书上最后写的似乎也是和你结婚。婚纱似乎是这个年纪的女孩的梦想，而这个女孩的梦想的终点是他。我觉得有点感动。 我问叶朗：“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他说。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认识。” “那你和她熟吗？” “不熟。” “不熟她还和你表白吗？那你的魅力可真大。”我开玩笑说。 他的脸色rou眼可见地变红了，然而还是强撑着说：“她要喜欢我，和我没关系。” “所以你打算拒绝她吗？” “嗯。” “那你准备怎么拒绝。我可先说好，你不能粗暴地拒绝她，既要让她明白你的意思，又要尊重她，而且最好不要让你的同学知道。” “我明白。”他说：“但是，你不介意吗？” “啊？”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我介意什么？我以前不就和你说过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不会阻止你谈恋爱的吗？你们现在这个年纪，不就是做这件事的最好的时间吗？” “可是小鲁阿姨说你领养我是，”他支支吾吾地说。 “是什么？” 小鲁是那个时候我一个爱开玩笑的同事，她曾经来过我家。 “她说，我是你的童养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她在开玩笑啊傻孩子，这你都没有听出来吗？” 他的脸更红了，但是坚持问：“所以我不是对吗？” “当然了。我为什么想不开，”我意识到自己的用语，立刻换了一种说法：“我不会喜欢一个孩子的。而且，如果我真的要谈恋爱的话，为什么不找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呢？” “那你为什么要收养我呢？” 我就知道，半年过去了，他终于还是问了问这个问题。 从我领养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等他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觉得，我们是能一起走下去的人。抛开外表，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他别扭地说：“有一点点吧。” “所以说，因为这种感觉所以我领养了你。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回到现在，伊城看上去一点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jiejie不是喜欢话多的吗？我以前话少jiejie总是逗我说话，现在换我逗你好不好。” “你能不能别叫我jiejie了，听着别扭。”我说：“我们之间没有这层关系了。” “jiejie永远是jiejie。但是你不喜欢，我就叫你小乔吧？可以吗？”他说。 “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伊城。”我说：“我们之间就别搞那些腻歪的了。” “那你是在用什么样的身份来对我说话呢？如果是jiejie，那我会听你的。如果不是，你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可以腻歪。”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我冷静地说：“我不喜欢你。” 伊城报以同样地冷静：“我知道。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就不会跳湖了。先吃饭吧。” 伊城从背后掏出一碗白粥来：“我知道你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 他不明白，不管他带来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吃。 我看了一眼白粥，决定和他好好掰扯：“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那你是怎么喜欢我的？我生病了，你拿了什么东西给我吃？这些东西我吃得下去吗？拜托，我是一个病人，醒来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你看不出来你在这里我就吃不下去饭吗？这就是你的喜欢吗？空有言语没有行动，还真是一腔热血让人感动？我是不是应该立刻答应你让你自我陶醉然后让你深夜去酒吧狂欢？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却感觉心里还是有一口恶气。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却硬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照顾人。我……”他深吸一口气：“叶乔，你可以等一等我吗？” “不能。”我冷冷地说：“我凭什么等你？你以为你是谁？” “我……”伊城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小护士探头进来，看了他几眼，说：“病人还有没有完全康复，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这位……家属，我看您的情绪并不适合呆在这里，要不你先去外面冷静一下？” 伊城说：“对不起，jiejie，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心情。我先出去冷静一下，你把粥喝掉好不好？” 我别过头去，没有理他。 伊城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变小，应该是出去了。 刚刚说话的小护士走了进来：“七号床的病人，你好，刚刚那位家属让我照顾你吃饭，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