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妥协
刚才我完全是下意识说出了那一堆话，现在让我重复，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 伊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做的饭。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世界是围着自己转的，等到自己一个人生活才意识到生活的艰难，如果小时候的我说过你做饭难吃，那么现在的我来给你道歉。我很感激我小时候遇见了你，谢谢你收养我，jiejie。” 他忽然的正经让我一时之间无法接话。我只好抚摸拉布拉多的下巴，装作很忙的样子。 一阵塑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随后，一只指节分明的苍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手指的主人温柔地对我说：“饿了吗？我回家做饭给你吃？” 他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看着他的手，我的心中升起疑惑。我不由自主的握住这只手，想要看个清楚。 手的主人顿了一下，然后略微僵硬地握住我的手。 他似乎认为我的动作是默认，不由分说的拉我回家了。 直到来到家门口，我才意识到他的一系列行为的原因。 我下意识解释道：“其实刚刚我只是好奇你的手怎么长得这么大了，就不由自主握住了，你千万不要误会。” 他开锁的动作没有停顿，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 我往后退一步，他拉开了门，而后就保持拉开门的动作，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一句：“那你现在要进来吗？” 说实话，他的这句话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听不出他到底是想让我留下来还是不想。要不是他僵硬的身体和不肯转过来的固执，我可能无法发现他的异样。 明明是他把我拉上来的，他却装作一副被强迫的样子，偏偏我还无法对他下重口。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为什么他是提问的人而我却只能回答问题呢？ 我没好气地说：“那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他依旧僵硬着，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我想你留下来，可是你会留下来吗？” 他说得对，不管他的想法是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 他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问题呢？ 我转身就走。 我知道我的脾气很坏，我们本不应该走到这样的地步。如果我能够大度地原谅他的离开，如果他从未离开过，或者干脆，如果我从来都没有收养过他，我们就能心平气和地处在一个空间内，用虚假的笑容恭维彼此的对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纠缠在一起。 我不过是不再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留恋了而已，我不过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而已，为什么他要拦着我把我留在这里呢？我被他拉着上楼，虽然坐了电梯，但是依旧感觉到疲劳。这种疲劳不仅是身体上的饥饿，还是心理上的疲劳。要不是在他面前，我真想就地躺下。 我的身心都在叹气，诉说着憋了好久的厌倦。 果然，我被拉住了。 我发脾气他只会默默忍受，等我发完脾气了，他又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黏上来。 “你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离开这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 他固执地问，好像这是世界未解之谜，而谜底就在我身上，他问出来就能一夜暴富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逼。 “我要去死可以了吧？”我转过头来，看见他发红的眼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都这么大的人的了，怎么都不能说一句。 还好我不会抽烟，不然我真想点一支烟喷到他的眼睛里，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难受。 “我就知道，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带，问你去哪里也不说，你肯定是不想活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大： “你明明那么小气，怎么可能在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放吓一切去旅行，花钱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因为你根本没有想过以后。你现在就是得过且过，能过一天是一天，如果实在被逼到绝路上，你就一死了之，对不对？” 他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准，虽然话中的许多信息显然绝对不是和我生活在不同城市又六年没有联系的人知道的，但是我已经懒得追问了。 况且，就算他知道我想要去死。他又能够做什么呢？谁能阻止一个一心寻死的人？ 他越来越啰嗦了。 我说：“对，然后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神情低落下来：“jiejie，这一切是因为我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次，我是真情实意的发出了疑惑。 “如果不是我不告而别……”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和他的关系。 “和你没关系。”我打断他：“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多想。” “可是我前脚刚和你见面你就……” “这和你没关系。” 我坚定地说： “还有，你未免也吧自己看得太重，这一切本就是我计划好的，不管你有没有出现，这个计划都要实行，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因素而已。” 笑话，我怎么可能让他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他还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就这样平白背负上一条生命，未免太过无辜。况且，这确实是我自己的事，我私心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他被我堵了一下，像是没有意识到我会这样说他，脸色白来几分。 多好的白菜啊，我感慨到，将来也不知道会是谁拱了这头白菜。 “为什么要死呢？”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明明说过，这个世界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去发掘，让我不要轻易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 “是你，不是我们，”我纠正他：“你还有很多机会去看，但是我已经不想去看了。”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你真是个懦夫！”他恨恨地说。 天大的冤枉，这个世界对于他当然有很多很好的地方，可是我就是不喜欢，我能怎么办？在这样活下去，我恐怕真的会成为社会的渣滓，在那之前，还是让我保持一个相对美好的形象吧。 “你说得对。”我附和到。 人都要死了，管他是不是懦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我说。 “为什么你想死呢？”他不解地说：“为什么你不想活下去呢？” 他当然会不解，我站在他的立场上，也不会理解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不想活了。 一个外表出众成绩优异的高材生怎么会在意一个家破人亡的中年人的苦衷呢？还好，我本来就没有奢求过他的理解。 “你很好。” 这就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我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轻易接受的，急忙推开他的手。 没有推动。孩子长大了，力气也变大了，我生气又欣慰地想。 “你不想活了，但是我想要你活下去。”他忽然起了小孩脾气：“既然你不想为了自己活下去，那么，你就为了我活下去吧。” 等等，这中间的逻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错。”他越说越兴奋：“你不想作为你自己活下去，那么，你可以为了我活下去，只要你为了我活下去的期间找到了你活下的真正的意义，那么你就会真的想活下去了。” 他语速飞快，我只听到了什么活下去。 “我不想活下去。”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你想。” “我不想。” 伊城的眼眶湿润，装出一副要哭不哭的鬼样子。 他知道，我一看见他哭就会手忙脚乱。 “哎，你别哭，你这……” 太诡异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抱着你哭，偏偏还长了一张你最喜欢的脸。 我受不了这场面，下意识想伸手抹去他的眼泪，动作不算温柔：“都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 我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妥协。 他紧紧抓住这一点妥协：“那你愿意为我活下来吗？” 我没有说话。 我们都知道，这句承诺的重量。 几乎是哄骗着，他又问了一句，他知道我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于是只是牵着我的手摸上他的脸颊：“为了我，试一试好吗？” “只是试一试哦。” “嗯，只是试一试。” 他终于露出笑容。 我半推半就地被他推进他的家。 “jiejie，你想吃什么？” 我瘫在沙发上，看他熟练地系上围裙，修长的手指穿过绳子，在腰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白色的衬衫很衬他的气质，显得他干净透明，半挽的衣袖露出的不再纤细的手臂又显示出他的成熟。他已经擦过眼泪，只有通红的眼眶证明他刚才的失态。他看上去想要努力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我是自愿跟他回家的。 虽然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随便吧。” 我饿了很久，已经过来感觉到饥饿的时候了。现在反而有一种饱腹感，应该是肠胃营造出的幻觉。 “那我煮碗面给你吃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