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羞愧
徐熙游乐园位于京城东北方向的闻河简帛山国家旅游度假区内，从伊城家驾车只要两个小时，全园占地面面积56万平方米，拥有70多项体验项目，又有五大主题区，分别是午后阳光，旧日影像，假日风光，花海迷情和蔚蓝海洋。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午后阳光区，也是这次伊城带叶乔来的主题区。 正是假日，叶乔不想因为自己便清园让他人离开园区，伊城勉强同意了。 “你想先玩什么？” 身边的人流量很大，为了避免失散，伊城紧紧牵着我的手。 “我都可以。” 我对人群有天然的恐惧，看见这么多了害怕都来不及，根本不能思考自己要玩什么。伊城执意要带我来，我无法拒绝。但我内心还是不情愿更多一些。 这么好的天气，我想，多适合在家看书。 “刺激一点的还是温和一点的？” “刺激吧。” 我猜温和一点的应该排队人比较多。不管哪个都好，人少一点的就是最好的。 然后，我和伊城站在了游乐园最长的一列队伍的后面。 伊城看了我一眼，脸上有了笑意。 “笑什么。”我恼羞成怒：“我哪知道有这么多人，要不我们去别地地方看看。” 说话间，我们身后又排了五六个人。 现在走的话，不等于吃亏了吗？ 算了。 我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心想，说不准别的地方人也很多，而且海盗船多好玩，我可喜欢玩海盗船了，对吧？ 这是一个小时前我的想法，一个小时后，我坐在高高扬起的海盗船上，放下了徒劳捂住刘海的手。 就这点高度，就像荡秋千一样，不足为据，下船之后腿软到只能被伊城扶到路边长椅上的我如是想。 造孽啊，为什么我会晕船呢，晕的还是海盗船，太丢脸了。还好我的脸皮比较厚，应该不至于让别人发现我脸红了。 我接过伊城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一下口，总算把嘴里奇怪的味道清除了。 “你还好吗？”伊城投来担心的眼神：“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是不是很晕？” “还好。” 不好。 我很难受。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挤压着胃里残存的食物，酸水从胃反到喉咙里，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我快吐出来了。 但是我微笑着对伊城说： “还好。” 我不习惯让他人来适应我的节奏，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心，遇到不舒服的事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忍一忍，再忍一忍。 事事都是这样，往往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早就学会不去依靠别人，以免换来失望和鄙夷。 那就太难看了。 伊城说：“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等我一下。” 我假意顺从，等伊城一离开就睁开眼睛。 闭上眼睛意味着未知，在陌生的环境中，我不会接受未知。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会睁着眼睛看着世界一点一点坍塌，就算会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我一直恐惧来游乐园这样的地方，一是怕拥挤的人群，二是我深切知道自己的本性。 我就是那种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别人给我三分颜色，我就嚷嚷着要开染坊。如果我真的投入到了伊城给我编织的这场美梦中，一定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一如七年前。 人呐，总不能越活越幼稚，一点长进也没有。 至少这次，我要看清伊城离开我的背影。 伊城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晕车药给我，他一路小跑过来，在冬天也跑出了汗。 我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无他，他的外貌太出众了。 我虽然总是嫌弃他的外貌凉薄，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貌起码是“市花”级别，见过他的人没有不承认他长得好的，少数不喜欢的也只是因为个人的审美。他只需要往人堆里驿站就能吸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何况现在是向我跑过来。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和他一起出来。 “好帅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的人。” “我靠。” 在周围人的议论声中，伊城跑到了我面前把晕车药递给我。 “这边只有这个，你先应付着用，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伊城气息不稳地说。 “不用了，”我下意识拒绝：“我不晕车，这个对我应该没什么用。” “他旁边那个是他的女朋友吗？” “好像是……” “应该不是吧。” “她好像比他大一点，应该是jiejie吧。” “他好关心她啊。” “可是她好像拒绝他了哎，怎么会这样，要是我……” 所以我说，我讨厌和伊城一起出来。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周围人的目光之下，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我只是脸皮厚又不是没有羞耻心，他们怎么就不能停下他们那张嘴呢？ 伊城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烦躁，他靠近我遮挡住周围人的目光，劝说道： “先吃一点，你的脸色比刚才还差。” 我脸色为什么比刚才差你心里没有数吗？我在心里说，你离我远一点，我就会感觉舒服了。这些赤裸裸的目光你习惯了我可没有习惯。 我不想再与伊城拉拉扯扯，收下了晕车药，却不打算吃。 伊城没有再说什么。 “想玩别的吗？”伊城向我亮出VIP卡：“刚刚去办的，用这个我们就不用排队了。” “随便吧。”不管去玩什么，总比站在这里被别人看好。但是今天游乐园里的人多，保不齐会有胆子大的来搭讪伊城，我们真的能单纯地游玩吗？ “那就跳楼机。”大概是觉得我喜欢刺激的，伊城如是说。 我们牵着手走向跳楼机，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伊城去了。 果然如我所料，几个女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到了跳楼机前。我们有VIP卡可以直接乘坐，那些女孩子中也有一个人有VIP卡，于是如愿坐在了伊城右边。 游乐园的员工系安全锁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说话了： “小哥哥，等会儿我可以拉着你的衣服吗？我有点害怕。” 女孩的声音很文静，带着隐隐的期待。 游乐园的员工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姑娘，这个小伙子可是带女朋友来的。” 她应该是在说我。 “我不是他女朋友。” 我本想说我是他jiejie，又怕有了这层关系那个女孩会想通过我来结识伊城，便没有说出口。 “噢——”游乐园的员工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那小姑娘你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伊城冷漠地说：“害怕就不要玩。” 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被伊城的话毁得一干二净，游乐园的员工也收起说笑的心情，走远了。 我怎么忘了伊城说话是这个德行的。 伊城原本就不爱说话，经过我“多年”的培养说的话才像人一点，而且对我说话总是啰里啰唆一大堆，导致我忘记伊城说话是能省就省了。 而且，一点也不尊重人家。 虽然说这个女孩子一见面就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他有理由生气，但是来玩跳楼机的有几个是不害怕的，仅仅因为害怕就不让人家玩完全没有道理。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他要尊重向他表白的女生吗？ 人家抱着喜欢他的心情来，他就算不能回应人家，也要好好说吧，万一给人家留下了心理阴影怎么办？ 跳楼机启动的时候，我凑到他耳边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凑到他耳边是怕他右边的女生听到我们的话。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跳楼机渐渐升高，我的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为了让他听清楚，我提高了一点音量： “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温柔一点吗？” “人家喜欢你才来问你，你至于说重话吗？” “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万一这是人家的第一次搭讪，你就这么掐断了，不会觉得羞愧吗？” “我有什么好羞愧的。”伊城不屑地说：“喜欢我的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是，你有理，被很多人喜欢就是好，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个。” 跳楼机升到了最高处。 我后悔了。 我不该来这里的。 我不该和伊城一起出来，不和他一起出来就不会被这么多人看见也就不会遇到这个女孩子，我也不会多嘴劝伊城尊重人家。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张嘴呢。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他现在又不是你的弟弟，你凭什么管着人家？ 怎么……能把别人的喜欢弃之如履呢？ 短暂的停顿之后，跳楼机迅速下降。 呼呼的风刮得我的耳朵隐隐作痛，我抿着唇，下意识抓紧安全锁。 一只手握住我抓着安全锁的右手，拇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手背。 是伊城。 我不由自主地松开安全锁，任由他的手滑向我的手心，手指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他的手指穿着我的指缝，温柔地拢住我的整只右手。 跳楼机再一次升到最高点，伊城微微倾身，用只有我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 “不牵住害怕的我的手，你不羞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