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持

    四位管事又凑到一起，这次聚集议事明显正式许多。

    下人们找到一处破败的半山石亭，略做打扫后，四四方方的石桌石凳各坐一方，身后不远立着各自的随从护卫。

    还是李姓管事打头，他沉声问道：

    “是那位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

    不用说，又是这陆柏元搞不清形势，其余三位微不可察地交流眼神，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毕竟是李管事唤来众人开会，二人又同属【珍宝阁】旗下，有几分交情。何况经过这段时间交往，他已知晓陆家小子之所以要硬顶着主事，是因为随行老管事意外死在半途，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他朝一脸茫然的陆柏元笑道：

    “众所周知，元婴大修士一闭关就是数百年，久不得见，所以各大势力派往各地的镇守与料理诸类事宜的主事人多为结丹高修。

    可结丹期高修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一言而决大小事，况且他们还要勤勉修行，以期元婴大道，因此，真正管理具体事宜之人往往是筑基期前辈们。

    便如令尊陆前辈，担任阁中天水城分号大掌柜，分管着拍卖行与丹药行销。”

    【珍宝阁】是此界数一数二的商界巨擘，历经万载不倒，底蕴深厚。其一部分典章制度与职务分派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因此李管事在大庭广众下说上一说也无妨，况且阁中本来就有示人以诚的用意在里面，单论这份光明正大，每年就不知吸引多少修士来投。

    “瞧这动静，如果真是那位洛道长，不管其为何要与我等结伴南下，真实修为如何，我们都应该以筑基前辈视之。

    而且还要拿出最大诚意，因为修真界历来有个说法，宁惹仙城豪富，莫惹山野战修。”

    修士因大道传承不同，身份上必然会有一个固定标签，如道门、佛门、儒家、商家、魔道、鬼道，不入六法显学，其余诸法可得长生者，则称外道。

    以传承辨别修士，简单归简单，但往往只能得到一个刻板印象，于事无补。这时便要依据修士特长做进一步区分，如谈经论道的玄修、专精斗战的战修，勤于事务的士修，经营产业的商修等等

    “莫惹山野战修”的道理太过简单，李管事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讲下去了，便下论断道：

    “总而言之，平日里怎么对待陆掌柜，就怎么对待这位洛道长吧。”

    这一大通说下来，不喑世事的陆柏元恍然大悟，他委实只是经验太少了，人又不笨，一点就通，回想一下父亲平日作派与他那些手下，连忙道：

    “李伯，你尽管吩咐，小侄唯命是从。”

    接下来四人就如何与灰衣道人相处展开议论，探讨是否增加酬劳，是否稍作试探，如果有意加强合作，大伙定个什么章程。

    李管事和黄脸管事都已年过四十，早没了大道奢望，因此用词极为审慎，甚至倾向讨好，在他们眼里，筑基期已是不可逾越的高峰。

    而陆柏元与宋悦儿二人尚年轻，还有几分可能再进一步，如果他们差事干得漂亮，所属势力自会着重培养——做生意的天赋也金贵着呢，因此心气也高些，觉得对待灰衣道人依循旧例即可。

    然而陆柏元早表态唯李管事命令是从，三票对一票，故而宋悦儿也不好固执己见，顺水推舟下，议事进展飞快。

    ……

    在几位商家修士望风而动、随机应变时，洛良这边结阵以待，三人一妖终于斗在一起。

    水灵大老远就注意到立在山坡上观望的灰衣道人，被屡次戏耍后，无法抑制的滔天怒火盖掉了本就不多的灵性，又或者，此刻饱满的愤怒情绪才是它这些年修行的成果。

    无论怎么说，它就是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撞了上去。

    那副不管不顾的蛮横气势勾连身形变化后的巨大浪波，沿着坡面一路滚滚向上！

    矮小的土灵护壁很快便淹没在水花中，就像一枚瀑布下若隐若现的鹅卵石，只有偶尔一束奇异反光，才能彰显其仍未消亡的事实。

    盖在头顶，有如大锅的土灵护壁顽强地抵抗着。

    两位主持阵法的炼气修士，遭此浩大灵波猛攻，即便依靠阵法作了很大程度的缓冲，依然宛如风中烛火，摇摇欲坠。

    尤其是直面水灵的张寨主，他脸色煞白，汗流不止，浑身灵力死死“抱”住阵旗，苦苦挨着远比自己凝实的灵力浪潮反复冲刷，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刷落下去，万劫不复。

    然而，每到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便有一缕缕极精纯的灵力从身后团团涌来，死死地把他托住，令他生也好、死也罢，反正痛快不得。

    同样身处其中的洛良未曾想到这水蛇灵妖恨他至此，连“土克水”的本能厌恶都能强行忽视，急切模样，似乎很是担忧道人故技重施，逃之夭夭。

    它的姿态如同蟒蛇缠兽，将小山坡团团围住，用灵妖近乎无穷无尽的浑厚灵力硬生生消磨，等待猎物筋疲力竭之时，便可一口吞之。

    朴实无华却熟练好用的捕食方式。

    道人往黝黑大鼎中一把把地扔灵石，轻松维持住阵法消耗，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一二。

    早早进入相持阶段，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有利有弊。

    弊端，无疑就是会极其考验布阵修士的意志力。

    须知这【戊土守御阵】端的简单纯粹，毫无玄妙变化之说，只是以灵力结罩对抗，每耗去敌方一份灵力，布阵方也要耗去一份。

    眼下局面，能够相持不下，最关键的一点不是这阵法如何如何了得，反倒在于水灵所忽视的五行生克——“土克水”。所谓江河难改顽石之心，堂皇天地规则下，我心不动，拒之何难？

    洛良满意地向张牛投去赞赏目光。

    何奇所承压力远不如他，且出身高门大派，花在道心磨砺上的功夫，二人不可相提并论，但这山野匪首依旧撑住了，可见这秃头胖子光华内敛，一颗淳淳道心熠熠生辉，远比那糟糕皮囊出色。

    看来不至于浪费我的筑基丹。

    洛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自家筑基还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又有什么资格如此俯视他人。

    思虑千回百转，实则不过数十个呼吸，既然山野间也有草莽英杰，使得阵法暂时无忧，那洛良更加不能辜负这个机会。

    三人一妖进入灵力消耗的相持阶段，唯利一点，水灵将变成了一个自爆弱点的活靶子。

    灵妖属种，一身本事皆来源于天生充沛灵力，这是它们的强项，也是它们的弱点。

    灵机运转如意时，声势如江海怒涛，似有翻天覆地之威！而一旦cao弄不谐，使得磅礴灵力紊乱，则身躯之中必有应力内生，自我排斥，自取灭亡。

    此刻，水灵一意与阵法纠缠，丝丝缕缕的灵力脉络张狂地舞着，庞大水躯趴在土灵护壁上，毫无顾忌地将灵力运转的节点暴露出来，铺连一片，闪着淡蓝的光，有如星汉银河。

    道人昂首观之，信手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