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会友

    只见寺中大雄宝殿前，高高下下或站或坐，总有十数人之多，场心两人剑来杖还，呼喝有声，斗得正烈。使杖的那人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婆婆，她年纪虽寿，一支龙头拐杖却使得呼呼作响，劈扫盘打，犹如惊雷骇电，荡气成风，一路猛攻。使剑的那人是个庄稼汉装束的中年人，头上戴一顶千疮百孔的竹笠，身穿粗布灰衣，一口青钢剑使得凌厉无前，剑势展开，犹如神龙飞舞，满天星散，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每一剑刺出，无一不是招中套式，式里藏招，端的厉害之极。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三十几招，使剑的那人蓦地一声大喝，剑光卷过，登时将那老婆婆袖子裁了一幅，那老婆婆勃然大怒，龙头拐杖横扫直格，砰砰砰三声，将那使剑的汉子的宝剑震得缺了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人也摇摇晃晃，退出三四步。

    只听那老婆婆怪笑一声道：“符元君，你的剑法还要好好练练！”其实在耶律镜心看来，两人武功不相伯仲，那老婆婆不过仗着内力深厚，稍占了些便宜而已。只见那汉子宝剑斜抱臂弯，微笑道：“雪山鬼母，十年匆匆而过，你内力果然大为精进，符某自愧不如。”

    耶律镜心道：“那中年人是‘西北剑圣’符元君吗？他在江湖中消失了二十年，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纳兰道：“不错。他这人剑法早到化境，不过为人澹泊名利，专喜山水田园之乐，三十五岁时便闭门封剑，在太白山中结庐隐居。”耶律镜心又道：“那老婆婆又是谁？”纳兰道：“你听过‘雪山神君’的名号么？”耶律镜心点了点头道：“听我叔叔跟我说过。叔叔说他是个邪派大魔头，与西北另外一位著名的大魔头郑天伯并称西北‘双老’。”纳兰点头道：“‘雪山神君’盛年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至于双腿瘫痪，他的妻子便是这老婆婆‘雪山鬼母’，为替丈夫医治瘫痪的双腿，她曾夜闯禁宫，盗走皇上珍藏的少林小还丹。我受命出京追查，一路追她到雪山。不过我修为不够，尽管追上了她，一场恶斗，最终还是被她逃脱了。”

    耶律镜心笑道：“我看不是你修为不够，是你故意放她逃走的，是吗？”

    纳兰无可奈何地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就你聪明，什么都被你猜到了。我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君分忧，此乃臣子之道。不过那一次，我也不算‘纵放’，我虽然比剑输给‘雪山鬼母’，但还是替皇上将小还丹追了回来。”耶律镜心道：“‘雪山鬼母’指望小还丹替她的丈夫续命，没了小还丹，她的丈夫若是死了，岂不恨你入骨？”

    纳兰笑了笑道：“小还丹乃是少林寺伤科圣药，秘不外传，可谓珍贵之极。以皇上曾是少林寺掌教觉远上人的俗家弟子，也不过能得到十颗而已。但小还丹固然名贵，却并非治疗‘雪山神君’走火入魔之疾的对症良药。我将小还丹从‘雪山鬼母’手中讨还，亲自上天山北峰绝顶，历经艰险，替她摘了四朵新鲜的天山雪莲回来，辅以唐老师的金针秘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将雪山神君的双腿医得渐渐复原。不过雪山神君内耗过甚，我虽能将他双腿医好，对于他修炼邪派神功时留下的隐患却无能为力，所以雪山神君年不过六十，还是撒手人寰了。雪山鬼母丈夫去世后，她本人也因伤心思念之故，憔悴了好一段时间，后来我力邀她参加我们的聚会，她的心情才渐渐转好。不过为了救她丈夫一节，她非但不恨我夺回小还丹，反倒感念我千难万险替她采药的好处，与我日渐熟络起来。松山二十二友她是最后一个加入的。”

    两人正站在门口说话，只听呼喝之声又起，这回是一位红衣女郎和一位白发老人双剑并举，斗在一处。那红衣女郎三十多岁年纪，一手剑法端的是老辣沉稳，灵动沉着兼而有之，那白发老者疾风暴雨般连环数剑，都未曾占着便宜。

    纳兰指了指那红衣女子道：“这女子来历可不一般，你可见过她的剑法么？”耶律镜心道：“没有。我练成剑法之后，一直在家里和九华山之间奔波，哪里见得这许多剑法来着？”纳兰道：“那你得好好看看了。江湖之中最著名的杀手帮你可知道？”耶律镜心眼珠转了一转，道：“‘地下城’？”

    纳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地下城’已是昨日黄花了。如今江湖中著名的杀手组织乃是以‘白日大梦’章野狐为领袖的‘恨崖’。章野狐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但他座下五大高手，在江湖中却是声名鹊起。这女子便是章野狐座下五大高手中剑法最厉害的天心月。当年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敢上天山南峰去挑战‘天下第一剑客’李白眉。那次挑战，天心月被李白眉掌力打下冰河，几乎丧命，但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天心月在江湖中名声大燥，被誉为与第一女剑客红拂女并驾齐驱的两位剑法最顶尖的女剑客之一。不过那一战之后，天心月却忽然离开恨崖，多年不知所踪，其中缘故，外人却是不得而知。她嫁给符四哥也是前年的事。”

    耶律镜心哦了一声：“她与你没什么干系吧？”纳兰笑了起来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离开恨崖之后，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我在西域与她会过一面，我在她剑下输了三招。”耶律镜心心中微微一酸，小嘴登时嘟了起来：“呆会你再与她比过，她未必就是你的对手了。”纳兰笑道：“她当年被李白眉打落冰河，被冰河中的千年冰水浸泡，寒气如骨，患了多年的咳喘病，都是我为她医治好的，如今她怎会跟我比剑？”

    耶律镜心道：“那女的是天心月，跟她比剑的那个老头，又是什么来历？”纳兰右手轻拢她腰，道：“他在江湖中的名气没有天心月大，却也是一派宗师的身份。你可听过关东‘风雷剑’的名号？”耶律镜心摇头道：“曾闻其名，不见其实。”

    纳兰道：“风雷剑派与关东颜家堡颜家铁剑比肩，都是领袖关东武林的名门。关东风雷剑的掌门人卓依人深得本门剑法精髓，为人性如烈火，在江湖中得了个名号叫‘雷神’，他为人亦正亦邪，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武林之中极少有人能做他的朋友。但此人性情古怪之极，你不愿意做他的朋友，他倒偏要巴巴地千里万里跑去跟你论交，你想做他的朋友，他反倒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耶律镜心听了不禁噗哧一笑道：“倒是个怪老头儿。”

    她话音未落，只听场中的雷神卓依人蓦地一声长啸，身形如电横空一掠，剑锋倏地划到天心月颈边，耶律镜心无端端地吃了一通天心月的“暗醋”，见卓依人使出如此险狠的一招，还是忍不住失声惊叫！但听天心月咯咯娇笑声中，众人眼前红影一闪而过，叮当两声轻响，两人一触即分，卓依人后退半步，天心月却是杏脸含春，笑靥盈盈，岿然不动。卓依人手抚剑身，大笑道：“老夫苦练十年，居然还是胜不得你这小娃娃，老夫衷心佩服。”

    只见他那明晃晃的剑刃缺口无数，原本平直锋利的剑锋，竟是满布缺口。两人便是在那闪瞬之间，连交了五剑。纳兰赞道：“好‘摘星剑’，恭喜天心大姐，你终于将这门剑法练成了！”

    天心月转头看见纳兰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不禁笑逐颜开，娇笑道：“纳兰弟，你来多久了？”走上前来，大大方方裣衽一礼，微笑道：“十年一别，纳兰弟还是老样子。”纳兰笑道：“多谢jiejie关心。”带了耶律镜心走到场中与众人一一见礼，微笑道：“各位安好？”

    一名面色黝黑的道士从卓依人背后转了出来，尖声道：“好！正好用你来试我的宝剑！”不由分说，分开众人，刷刷两剑，直刺过来。耶律镜心大大着恼，道：“你这死牛鼻子·····”天心月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过一旁，道：“meimei稍安勿躁。我们都是好朋友好兄弟，分别十年，正是要看看这十年之中，谁的武功有了进步。你看他剑法凶狠，其实人倒也并不坏，放心吧，他不会伤了你的纳兰的。”耶律镜心登时俏脸绯红，任她挽住胳膊，再也不说话了。

    卓依人就站在二女身边，凝神看了几招，摇头道：“奇怪，奇怪！”

    天心月道：“卓老爷子，有什么奇怪的？”

    卓依人眉头皱起，用手点道：“丫头，你仔细看着纳兰的剑法！”

    天心月定睛看了几招，也是暗暗纳罕道：“真是奇怪。枯木道长这一门的剑法深邃无比，那是众所周知，但天庐道人的剑法却一直以力见长，按说纳兰与他以力拼力，决难胜他，怎么倒是天庐道长步步后退？”

    原来天下剑法，除了天山剑派掌门李白眉所创的“气”剑之学名冠武林之外，还有一门剑法，乃是贵州洗尘观观主风激雷所创“雷鸣剑”法，却是以“力”著名，与天山剑派掌门李白眉“白眉八法”一奇一正，一力一气，各有千秋。天庐道长是风激雷的得意传人，雷鸣剑法以力见长，是武林中唯一一门不需另修内功便能运用的剑法，是以天庐道长臂力惊人，多年行走江湖，得了个“铁剑力士”的雅号。但他与纳兰斗了不到二十回合，竟自被纳兰一口短剑逼得步步后退，额头颡间，汗如雨下。

    只有耶律镜心心中暗暗好笑道：“你们还不知纳兰已有奇遇，得了寒石老人一甲子的功力呢，就算天庐道长力气再大，又怎能大得过‘两个’一流的武林高手的攻击？”果然第十九回合上，当的一声，天庐道长那口又厚又宽的铁剑被纳兰一剑震为两截，天庐道长手腕酥麻，退出六七步远才能站稳脚跟，大为吃惊道：“纳兰，你这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内功？”

    纳兰抱剑微笑道：“不敢欺瞒道长。若非受了寒石老人一甲子的内力，以我的修为要想胜过道长，却非要再练十年不可了。”天庐道长输了剑，却被纳兰一捧，将面子“赢”了回来，心下十分受用，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你的师尊枯木道长当年横扫天下，可与抗手者寥寥无几，我哪能跟他老人家相比？”他话音刚落，只听大雄宝殿中夺夺有声，出来一人。那人看去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僧人打扮，手中却持着一支黑黝黝的拐杖，那夺夺之声，却是他手中拐杖点地发出的声音。只听纳兰道：“妙僧无色大师，小弟有礼。”

    那僧人一对眸子一张，只见他双瞳之内一片惨白，倒将耶律镜心吓了一大跳，悄悄地问天心月道：“怎么是个瞎子？”天心月低头浅笑，咬着耶律镜心的耳根儿说道：“你可别当面笑他，小心他拿拐杖打你屁股。”

    只听那僧人笑道：“十年过得好快，纳兰弟别来无恙？”又转头一本正经地道：“那小姑娘下次再笑我瞎子，我可不客气啦。”他离着耶律镜心还有五六丈远，耶律镜心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是被他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耶律镜心方知他听力远胜常人，不由伸出舌头，冲纳兰做了个鬼脸。

    众人见那僧人出来，都上去问好。那僧人名叫无色，是普陀山来的名僧，传说他虽盲，但琴、棋、书、画、剑五艺却是无一不精，佛法深湛，还在普陀山观音禅寺挂单时，便得了个“五绝妙僧”的雅号。耶律镜心以前听她的叔叔说及此僧，话语之中也是满带尊崇之意，没想一见面，这位名震江南的佛门高僧竟是如此年轻，还是一个瞎子，大感意外之外，连忙上前，跟在纳兰背后，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作了个礼，却戏谑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众人都被她的调皮之举逗得笑了起来。

    妙僧无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此女这敬人之道，日后还要纳兰弟好好调教调教。”众人又笑。无色道：“贫僧出关晚来，甚是怠慢各位，暮色将至，山风冷肃，最能侵骨。各位还是请随我入方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