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寺庙内顿时响起哄堂大笑,只是没人知道到底在笑什么。 片刻后寺庙安静下来,转眼又各谈各的。 有僧人为云山准备了僧衣,并为云山介绍此地。 僧人说道:“其实这个地方的人,自愿来的比渡己抓回来的更多。” 云山抬头看着木佛,心中有所悟,“为什么?” 僧人指着木佛,温和笑道:“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忏悔到极致的佛韵,在此地可压制心魔,若是有悟性,终生不受执念和心魔所困。” 本质上而言,忏悔到极致的佛韵与道韵是一样的,万千人有万千道韵,万千僧人有万千佛祖,本质上还是一个。 不过,近乎于道的忏悔,真是稀奇。 云山问道:“这是谁的?” “渡己大师。”僧人在云山耳边小声说道:“听闻渡己在顿门这方面天赋极差,听了他师父的话,即是武僧又是苦行僧,下山历练近百年,回寺的时候反而是渡字辈最先顿悟的人。不过,渡己大师从不谈下山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无人查到。回寺后的渡己大师,便在这个盖了这个寺庙,诵经百年,才重新踏入南华禅宗里面。” 佛教北宗讲渐悟,南宗讲顿门。 北宗强调“拂尘看净”,要求“慧念以息想,极心以摄心”,通过打坐“息想”,起坐拘束其心。 南宗主张心性本净,觉悟不假外求,不重戒律,不拘坐作,不立文字,强调“无念”、“无相”,“即心是佛”,“见性成佛”。 正是如此,北宗天赋欠缺可守戒律常读经书,而南宗全看天赋。 如此看来,渡己大师的历练绝对非同小可。 云山看着木佛若有所思,扭头看着僧人道:“不知我能否出去散步。” “哪怕你跑了,都没关系,只是……”僧人点了点云山的心口轻笑道:“你能压得住你心里的杂念吗?” 云山深深地看着僧人,此事的云山神魂只有一部分,是最精髓的部分,也是杂念最深的部分。 还未等云山开口说些什么,僧人就摆摆手说:“莫要多想,在这里,任何杂念比平日清晰百倍。我能在你心里看到无穷的悔恨和无奈,你也能看到我有什么。” 云山看看僧人,又看看其余的僧人,最后看向那座木佛。 欢愉、仇恨、悲痛、无奈…… 各种属于人的杂念在木佛的忏悔中缓缓化解,却又清晰无比。 云山找了无人处换上僧衣,往死外走去。 正如那僧人所说,无人阻拦,无人询问,只是任由云山出去,任由云山渐行渐远。 当然,云山并不是真的要走,外面那些宗门如狼似虎,出去就是死。 云山在茫茫草原上行走许久,见到一片湖水和一个年轻僧人在那钓鱼。 走上前一看,僧人正在专心读书,似有些困惑。 云山转身回头撇了一节树枝,抓了只兔子,用灵力让兔子毛连在一起,绑在树枝上,又从地里找了几条蚯蚓。 做好这些,走到一潭绿水前,半躺在地,开始钓鱼。 和尚的鱼竿微动,和尚猛地一拉,拉出一条两指小鱼,取下扔在一旁,重新把没鱼饵的鱼竿扔进湖里。 小鱼在岸上挣扎,想要跳进湖里,却走偏了路,撞在了云山的脚边。 云山抬脚将其踢入湖中,侧了侧身体,斜躺在地。 和尚抖了抖书,放在一旁,看着绿苔蔓延至湖边的湖说:“赵国各候叛乱,梁国诸王围攻皇城,陈国护国公与皇室分庭抗礼。道门内乱不休,佛门南北宗再起争执。各地出现秘宝与秘境,各宗门长者入场。” 云山淡然道:“挺好的。” 和尚说:“这是你开的头。” 云山看向和尚,满脸诧异,“你们为什么总想着这天下局势如同海中磐石,就没想过,天下局势只是一个桌边瓷器吗?” 和尚沉默,良久后说道:“你是把瓷器推下桌的人。” “只要把桌子再碰一下,瓷器都会掉,我只是更干脆些。”云山看着湖面道:“你不懂,这湖中每日喂食的鱼儿,不懂河中的凶险。” “凶险不是行恶的理由。” 鱼儿上钩了,云山提起鱼竿取下不足两指的鱼,挂在鱼钩上放在河中。 “你喝过酒吗?” “没有。” “吃过rou吗?” “没有。” “睡过女人吗?” “没有。” “贪嗔痴你有过吗?” “没有。” 云山讥笑道:“你懂什么叫人吗?” “我当然……”和尚哑然,“或许不懂。” 云山侧过身子,看着缕缕白云,说道:“你做过人吗?” 和尚沉思片刻说道:“小僧,未曾做过。可凡尘的事事物物,会遮住眼睛。” 云山说道:“可你连遮住你眼睛的是什么都看不到,不是吗?” 和尚点点头,“是。” 云山看着被风吹散的白云,缓缓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和尚看着湖面,目光透过湖面的杂草,观察着下面的鱼儿。 片刻,有僧人赶过来喂食,和尚拦了下来,让他离开。 一日后,湖里的鱼啃食湖内的鱼儿和植物残渣。云山依旧躺在那里睡觉,不曾睁眼,和尚继续看着湖内的情况。 两日,吃完了残渣的鱼儿开始啃食湖内的水草,一些鱼儿开始尝试吃虾米。 云山和和尚依旧。 三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事情开始发生。和尚想要出手拨乱反正,云山却打起呼噜,和尚不再有这种想法。 四日,湖面浮起一层血色,还有一些破烂的鱼尸。 五日,鱼尸和血色被吃了个干净。 六日,小鱼和虾米全部死了,大鱼之间开始互相攻击。 八日,最后一只鱼被饿死。 第九日,和尚抬起头看向天空,“我不懂。” 云山睁开眼,诧异的看着和尚,“你看着不像是愚钝的人。” 和尚扭头看着云山说:“什么是愚钝?” “也是。”云山笑了笑,“我们两个都快饿死了,现在有一碗饭,你吃还是我吃?” “你吃。” “那把你换成我,两个我快饿死了,有一碗饭,只能供一个人吃一个半饱,谁吃?” 和尚低下头说:“你是恶人。” “哈哈哈。”云山大笑,站起身把鱼竿踢进湖里,“活着就是恶,活着就是恶……”
云山念叨着,往寺庙走去。 云山的声音如铁锤,砸在和尚的心上和脑袋上,和尚的头越来越低,不解之意越来越深。 两个快饿死的人有一碗饭,只能吃个半饱,只要一个人吃下这碗饭就有可能找到别的食物,可吃下这一碗饭,就等于杀掉另一个人。 可如果自己不吃,别人也会吃,就是杀自己,甚至有可能对方为了排除异己杀自己。 杀自己还是杀别人? 若是和尚自己在,那便是杀自己,可换作旁人,大概率是吃这碗饭。 这有错吗?为了活着也有错吗?恶人是什么? 和尚在湖边思考了一夜,也没什么结果,抬头望望天边,起身往寺庙走去。 寺庙中,渡己诵完经,正在为众人解惑,看到和尚后,伸手让他稍等,直到为最后一个人说完话,才让和尚上前来。 “不知佛子来此有何故?” 佛子行礼后,说道:“法师,我想知道,两个快饿死的人,有一碗饭能吃到半饱的饭,是善是恶?” 渡己笑吟吟地说:“你觉得呢?” 佛子道:“我不知道。” 渡己正色道:“佛子可否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吗?” 佛子眼中露出迷茫,摇摇头说:“行善即善,行恶即恶,可有错?” 渡己喝道:“佛子连善恶都不知晓,如何分辨善恶!” 随着渡己的喝声,佛子的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只剩清明。 “贫僧可否下山?” 渡己再次露出笑容,“若是此时下山,你只会害了自己。” 佛子道:“贫僧不怕大劫,只求心中的佛。” 渡己摇摇头道:“并非大劫。这般,你随一位施主讨教南泉斩猫,无论输赢,你都可以下山。” 渡己抬起头,看向房梁睡觉的云山道:“不知施主可否下来?” 云山睁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从房梁跳下,对渡己大师行了一礼道:“小子满口胡言,并无被讨教的能力。” 渡己看着佛子笑而不语。 佛子颔首,对云山说:“若是施主可愿讨教,百年佛音,百年礼佛,小僧可以代而受之。” 云山这次认真了些,对佛子说道:“那之后我便可下山?” 渡己道:“是的。” 云山摇摇头说:“外面想抓我的,想杀我的,数不胜数,送下山只是送死,不可不可。” 佛子道:“施主的因果,小僧可以代而……” 云山打断佛子,满脸严肃道:“我之因果,诸天神佛,大道天地,天外真仙,你受的起?” 一阵清风拂过寺庙,将寺庙内除却佛子和云山的记忆全部洗刷,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云山不想下山的时候。 佛子的佛身显露,一道裂痕自眉心蔓延至全身,将佛身分成两半。 佛子七窍流血,表情却依旧淡然,“小僧受不起,但可一半佛身护施主在尘世无碍。今日之后,施主便是南宗第二尊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