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枯冢
叩响堂皇朱门，几人面上皆是神色复杂。 朱门上是新涂的红胶漆，这时的日岛尚无能力制造，定然是不远千里从明国运来的珍品。 门环亦是镀金纯铁制，无名似是曾在赤池之国当过兵卒，与仔太郎和李恪闲聊时也曾提过一嘴，说是日岛极度缺铁，赤池之国的兵众有不少只可持木器，如木枪木棒。 “赤池之国有一次政变，但人们还是过得痛苦。但……这也比上一个大名在位时要好了……罢了，这种事没必要提。” 李恪仍记得当时无名脸上的落寞与痛苦。 几日相处，生死也过得，一行人多多少少有些感情，昨日傍晚歇脚，几人无事，便说了说自家旧事。 李恪不便探寻他人往事，便没去多提，想来，无名这等身手，曾经也不该是什么低等的武士，此处的大名更替，与他多多少少也带点关系。 李恪倒是无所谓这个，当时便随口说了说自己的“往事”，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的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和他的关系也仅在那段记忆中罢了。 他说的轻松，无名与仔太郎等人却是听的感同身受，背井离乡之感，仔太郎也是知晓的，在明国生活十几年，一朝背井离乡，短短几日便几遇危机，仔太郎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李恪是如何过这十年的。 “对了，你自小在明国生活，总归是有个明人名字吧，说一说，倒也与我是个安慰。”李恪当时是这么说的，倒也合情合理。 仔太郎本不欲说，但细想李恪遭遇，又想起那日林中遭伏后无名所说，李恪独自拦住三名好手，几近死去，心中怜悯与共情止不住，便低声诉与李恪：“李恪哥哥且听好，祥庵师父不让我说，我只管告诉你一人，莫要说出去。” 李恪自然应允。 “哥哥可叫我朱文筠，也可叫我朱文奎。”仔太郎在李恪耳边轻语，声音极低。 李恪只觉得耳熟，始终想不起这个名字究竟为何人。 他也已懒得去管，只是随口与朱文筠、无名说些闲话，再去看时，他已靠在自己肩上睡去。 李恪只是浅笑，一路走来，他也是疲累无比，今日闲聊些许，倒是舒缓许多。 看着朱文筠的侧脸在夕光映照下似乎散着红润，面上细细浅浅的绒毛也像是闪着微光，这是少年特有的朝气。 李恪看的有些愣神，不自觉也睡了过去。 无名先前先走去方便，回来时便看到两人一大一小睡的正香，只是摇头，却不自觉也露出几分笑容。 自己也很少安睡了啊，自从……以后。 且先少说这些闲话，待祥庵叩响寺庙大门，不多时便有僧众前来推门。 （注：万历朝鲜战争在朱允炆及其子失踪后百年余） 见是祥庵，那僧众不由一怔。 随即转头，跑向山寺之内，似是去通传一声。 不就，一身披华丽袈裟的老僧跟在其后跑来。 “是你！真的是你！”老僧见到祥庵，异常激动，竟是喜极而泣。 “绝界师……师兄，我回来了。”祥庵一顿，却是有些冷淡。 “祥庵，此次归来，我得好好招待你。”绝界僧人拉住祥庵衣袖，引众人到厢房休息。 又扭头嘱咐开门小僧：“快！快去香积厨，让他们准备好斋饭！” 接着，他独自和祥庵进了厢房，似是谈论佛法。 许久之后，绝界独自出来，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仍强笑出声，对着门口的祥庵道：“我承祥庵师弟的恩，自然要答应师弟。” “师弟与几位施主舟车劳顿，想必也是饿了，且等香积厨做完斋饭，我与众施主一起去用斋，还望莫要嫌弃我万觉寺小门小户、斋饭无味。”按耐住心底情绪，绝界笑向众人道：“贫僧与祥庵师弟快十五年未见了，今晚定彻夜谈论佛理，还望师弟指教。” 祥庵只是苦笑。 是夜，李恪躺在床上，揉着胀鼓鼓的肚子。 他也不想的，但万觉寺的斋饭实在是太香了，大豆、小米、麦子、芝麻，淋上香油蒸煮，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难得的美味，且日岛和尚其实并不禁rou食，故又有不少山寺旁溪涧里的肥美鱼类。 厨子手艺当真不错，虽然少调味料，但李恪依旧胃口大开，来此方数日，李恪都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些个什么玩意。 万觉寺是个大寺庙，客房不少，又是淡季，几乎没几个客人，祥庵又与绝界有旧，几人的待遇自然不错，一人分到一间客房。 桌上无灰，被褥干净，整个客房显得很是整洁。 事实上，这些客房本身便是为了贵客准备的，穷苦人家连贡钱都不一定凑的齐，哪能住到这种地方。 没想太多，将刀立在床头边，李恪和衣而眠。 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直觉在向他示警，气氛有些古怪。 绝界大师虽然和善，但却总显得有些古怪。 祥庵……似乎并不相信绝界。 暮色染遍了天地，染黑了山寺。 李恪假寐着，放空自己的大脑，经历过战争的士兵都会这种睡眠方式，李恪的记忆里也有。 不会这么睡眠的，大多死于敌军半夜秃子时的反应不及。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是如此响亮，最终，脚步声在房门外停下。 那人在门外等了许久，没听到任何声音，满意地离开，但方向……仔太郎的厢房！ 李恪睁开眼，无声地立起，拿起刀走出房门，整个过程悄然无声。 探视一眼，恰看见一人身着黑衣，从仔太郎房间出来，臂弯夹着某物，朝后山走去。 果断跟上，路过仔太郎房间时，李恪看见大门敞开，往里探视，空无一人。 被褥凌乱，枕面尚有压痕，刚走不久。 略微加快脚步，那黑衣人向后山走去。 李恪悄然跟上。 一刻钟后。 后山林深处，一块孤碑立在一块空旷平地上。 上书——【万觉寺初代住持祥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