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寿宴:陈襄离宫
承明宫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李长攸被查出来是贴身衣物沾过夹竹桃粉,但是毒发之时来势汹汹,加之之前长攸稍有风寒,竟然在天明之际毒发身亡。灯火耿耿,长夜凄凄,太子抱着他小小的孩儿抱了一夜也没能挽回他的生命。卫皇后抱病前来陪着太子,看着太子空洞的眼神、形容枯槁的面容,一时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一夜陈淑慈的案子并没有很快被判决下来,暂且禁足东宫。但是天明之际李长攸去世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东宫,等到太子再去东宫看望她之时,只发现陈淑慈一根白绫了结自己的尸体。 太子当天就病了,只是一口一口地咳血,太医也查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卫皇后心急如焚,请求陛下让她能定时出宫看一看他,但是很快被皇上否决了,只有从东宫传来的消息一条一条地飞入正阳宫。卫皇后无心打理后宫,更无力前往寿康宫请安,她又不放心后宫被丽德妃干涉,只好请陛下让萧贵妃和宁妃协理六宫。陛下同意之后,又加上丽德妃一并打理后宫。萧贵妃向来冷漠,看看后宫的账目就当是管了,宁妃位分毕竟在下,平时小心稳重从来不多说一句话,除非事情真找上来,她也不会主动干预。最后所谓“三宫协理”变成了丽德妃一家独大。 陈太后也气病了,一个人闷在寿康宫谁也不见。皇上去请过一次安吃了闭门羹之后再也不来了。以往门庭若市的寿康宫倏忽间也清净下来。 冷眼旁观了整个事件的若昭在陈淑慈去世的那天特意等在出宫的路上,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浅碧色披风的女子背着包裹从远处走来。若昭示意雪澜退下,自己推着轮椅走上前来。 “陈姑娘这就走了,不到寿康宫里拜见你那位太后姑母吗?” 陈襄看着安然坐在轮椅上的长公主,微笑着盈盈拜道:“民女陈襄拜见长公主殿下,慈jiejie已经不在了,我作为陈家人,再留在宫中终归是不合适的。” “其实本宫有点好奇,你那么苦心算计自家人图的是什么?你真狠,连孩子都不放过。” “哦,真的是我干的吗?陈淑慈与已故太子妃斗智斗勇这么些年,什么手段没使过,夹竹桃粉,那可不是我能带进宫的。”陈襄看着长公主微微挑眉道,“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干,长公主如此神通广大,何必还要再来问我?” “本宫只是想确认一下,”若昭轻轻咳了一声,“据本宫所知,隆平七年尚书左仆射病逝,也就是在同年你过继给御史大夫,当时还是御史中丞的陈大人当女儿,对外宣称你是陈家远房的养女。可是据本宫所知,你入陈家门之前一直和你母亲住在城南通济坊。城南通济坊是个什么地方,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玉娘对镜梳红妆,可怜北望无重山。城南通济坊,据说是那些被赎身又被抛弃的青楼女子居住的地方,因为心怀怨恨所以远离长安城中心,又贪慕长安繁华不肯离开,受世人非议,所以聚居于此。 陈襄的眼角慢慢湿了,但她勉强撑着冷笑一声,“所以今日长公主冒风前来,就是为了给我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吗?” “当然不是,”若昭把轮椅推近了一点,“本宫只是想提醒一下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如此苦心孤诣地爬进陈家,图的是什么,萧云渊未必清楚,但是你我同为女人,本宫心里清楚。你看本宫说得可对?” 陈襄心里一软,铺天盖地的泪水涌上心头,可是她生生咬住了,她告诉自己,她不能哭,绝对不要掉一滴眼泪。 她轻笑了一声,决绝地把头撇向一边,声音哽咽。“说对了如何,说不对又如何。长公主是当今最受宠爱的嫡公主,帝王之家,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嫁入萧家,萧府便会抬着八抬大轿把您迎进去。而我陈襄,十几年了,十几年的努力不过是站在一个和他同样的平台上,一个注定对立的平台上。”她努力掩住想哭的欲望,“长公主今日处处踩人痛脚,为的又是什么,又何必藏着掖着。” 若昭看着这个孤凉的女子,竟然生生地心疼了一番。那副爱而不得的决绝模样,太像,太像她自己了。但是,她不能有同情之意,一点都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同情心,她必须狠,必须更狠,才不能让自己谋划出错。
她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冰冷,“其实本宫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想知道陈姑娘是敌是友罢了。本宫待人一向分明,敌人便是敌人,朋友便是朋友。只是陈姑娘挖着陈家的墙角,又不得不靠着陈家,着实让本宫难办。” 陈襄心里苦笑着,她的态度不是一早就和萧岚说过了吗?萧岚是没有听懂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听她说什么。 这算什么,她在他心中不值一提,她却在自己心里生生死死。 “我明白了,长公主无非是想要我表个态罢了。”陈襄目光瞥向一边,“长公主所谋之事我不感兴趣也绝不会阻挠。这样可行?” 若昭温温笑着点头,“当然可行。不过陈姑娘也要记住了,如有违背,昨日寿宴之事,足够让你死一百次了。” 陈襄不可思议道:“不可能,唯一的人证采薇不是已经下令被杖毙了吗?” 若昭偏着头一脸纯善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作为长公主,找个替死鬼什么的,还是能做到吧。” 陈襄凄恻一笑,背过身去,不知是不想看到若昭,还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难堪的脸,“是啊,我一个宫外人,插手宫中事,终归是落了下风。” “不过你放心,”若昭安抚道,“对于你和萧云渊的事,我也不会插手不会过问。” 陈襄回眸,顷刻间满脸泪水,万千委屈再也忍耐不住:“他处处维护于你,甚至你的封号你的名字都不许人提,长公主殿下……你就丝毫不在乎他么?” 望着陈襄远去的背影,若昭神色难辨,她好似对雪澜说,又好似自言自语:“阿澜姐,这样一个人,我居然一点也讨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