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门:刀剑相向
李世默刚想和他好好理论理论,却清清楚楚看见,凌虚道人放出那番狠话之后,目光是盯着李若昭的。 不!不要伤害她! 他自己不怕死,他甚至可以基本确认,凌虚道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天师道断断不会要他们两人的命。可那道人一闪而过狠厉的凶光还是让他的心跳漏了两拍,尤其是看向若昭的刹那,更是让他下意识慌乱起身—— 他不想让她,有一点点受到伤害的可能。 这个动作自然一点不落地全数落入凌虚道人眼中,他心里冷笑一声道: 呵!只要这个七寸掐得足够准,刚刚高高在上滴水不漏的宣王殿下,也不过如此。 陡生异变,若昭抬头迎上李世默慌乱的眸子,淡凉如水,只是在李世默看向她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 日夜相处,她目光中传达的意思,他一眼就能看明白。 不用管我,继续。 对,她说得对,继续,只有足够的沉着冷静才能破了这个局。 既然已经起身,李世默便就着这个势,一步一踱地走向凌虚道人。他拊掌,硬是让嘴角扯出一个笑。 “道长何必说这些虚妄之语,与我们之间的交易并无助益。” “殿下觉得我是在空言恫吓?” “难道不是吗?杀了我们,你们天师道如何进益州?如今你们占领汉州刺史府,杀了汉州刺史,公孙枭的宝贝儿子逃回益州。要不是公孙枭还在应对朝廷的责难无暇分身,益州节度使手中控制的至少有三十万精兵,你们天师道这帮乌合之众拿什么抵抗!” 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了狠绝之意,刚刚还一步一踱的李世默堪堪停在凌虚道人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刚好把凌虚小老儿笼罩其中。 凌虚道人一点也不虚,他悠然自得地抚了抚手边茶杯的杯沿。因为烧制的技术过于粗劣,杯沿的釉质隐约有些磨损,指腹摩擦的胎体有细末般磨砂触感,真实而又舒适的触感。 “哗啦——哐” 随着茶杯落地,门户大开,涌进来数十手持钢刀的壮士。众皆刀举过胸,表情和刀光一般寒冽,将李世默和李若昭团团围住。 他满意地扫过黑压压杵了一屋子的刀兵之士,复而挑衅地看向立在他面前的李世默。 “殿下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吗?” 嗯,确实还是,换了个花样而已。 以及,还玩摔杯为号,多少年的烂梗,俗不俗? 若昭寻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满屋子晃眼睛的刀光她实在是懒得扫一眼——这出戏已经俗到她都腹诽不动了。 看到两人被刀锋胁迫动弹不得,凌虚道人底气都变得足了许多。他从容在李世默的威压下起身,在满屋的刀光中优哉游哉地逡巡踱步。最后,他停在李若昭身边,俯身下去,故意挑了她的下巴。 “公孙枭从未见过两位殿下,他认的,不过是你们手中的尚方剑罢了。杀了你们,带上剑,换上我们自己人,我天师道一样能入成都府。” 李世默回头,刚刚看到凌虚道人俯身挑弄若昭下巴的一幕。一时怒火中烧,正欲冲过去打掉他那只虬曲的手指,却被身边围得死死的刀锋拦住。 “别碰她!” “请便。” 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李若昭突然冷冷地冒出这两个字。 凌虚道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靠在轮椅上的女子,他细细端详这张脸,精致有余而惊艳不足,倒也不像是会让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模样。唯有眼神因为过于淡然,让人心生不敢亵玩的敬意。 “什么?” “我是说,你不是想杀了我们,带着尚方剑假冒钦差入益州吗?好算盘,动手吧,杀了我们,万事大吉。” 说罢,她甚至把脖子往那堪堪只隔一寸的刀锋下凑了凑。大抵是从未见过主动往刀口上送的,那个拿刀的人反倒吓得进退不是——他确实感觉到刀口触到了,甚至划破了这女子的脖颈,而他的主子叮嘱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人。 若昭寒凉的目光淡淡扫过面前手持钢刀的诸人,最后迎上凌虚道人神色难辨的眯眯眼,毫无惧色。 嗯,这人长得真丑,看着心烦。 估计谁也不会想到,被刀口抵住脖颈的李若昭,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这个念头。 李世默看到她雪白的颈部与刀口相接处隐隐有些血红的颜色,和当时元夕夜她背上流出的鲜血染在一起,盛开如曼珠沙华般诡异妖艳,牵扯出那夜他的情难自已。 而那夺人心魄的血,顺着她瓷白如玉的肌肤滑落,就像划过他心上的一道伤口一般,靡丽而残忍。 如果谁能看见他心上流出的血,只怕也是这个颜色。 “不要……” 不要伤到她…… 他正欲不顾刀锋环绕,撞个你死我活之时,却偏偏看见,她冲他摇了摇头。 不要妄动,剩下的交给我。 他强迫自己生生止住了动作。 安抚下世默之后,似乎是觉得这般长时间的僵持也够了,若昭的目光又瞄向了一直好巧不巧站在凌虚道人身后,而从她的视角看去好像躲起来的孙望之。 你看戏也看得够久了,该轮到你上场了。 而一直旁观看戏的孙望之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为什么长公主在几日前一定要找他达成那个交易,那个背着天师道背着宣王,只关乎他们两人的交易。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天师道这个隐患不放心,更是给她和宣王的命加上一重保障。 凌虚道人说的没错,公孙枭并不认识朝廷派的钦差,他只认尚方剑。万不得已杀了长公主和宣王,天师道派人带着尚方剑伪装成钦差,虽然骗不了公孙枭多久,但带兵入个成都府绝没有问题。因此,一旦长公主和宣王提出的条件过高,谈判未成,他们也并不是毫无性命之虞。 所以长公主要找他谈个交易,一个诱惑大到他无法拒绝的交易。可这个交易要想顺利进行,他就不得不出面保住长公主和宣王的平安。
毕竟只有交易的双方都活着,他才能拿到属于他的那份利事。 可转念一想,孙望之又突然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一重保障,长公主和宣王才敢在高功面前肆无忌惮地叫板,一步不退要求他们交出关河。可交出关河这件事,最后还是轮到他来头疼。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通这一切之后,孙望之回过头来惊异地发现,长公主其实一开始就看透了此间机巧,早早便铺设此局。 真精彩! 就算他孙望之现在被她算计得死死的,也不得不由衷拊掌赞叹一句—— 精彩绝伦。 如今戏已经演到了这一幕,戏本子已经塞到他手里,乐师已备,观众就位,吹拉弹唱的物什都上了,也确实该轮到他上场了。 孙望之遂上前,轻轻扯了扯凌虚道人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大人最好还是不要杀了长公主和宣王。” “为何?” “拿到尚方剑,我们最多能进益州,伪装钦差这件事一旦被识破,就不得不和公孙枭正面硬碰硬。以我们的实力硬撞公孙枭,没有多大胜算。而让宣王出面入益州,他能帮我们游走节度使府各方势力,达到借力打力的效果。” “那关河?” “我来想办法。” “可时间不多了。” 孙望之知道凌虚道人在担心什么,他们明目张胆攻占汉州刺史府,一旦公孙枭从朝廷的威压中缓过气来,兵临汉州,天师道确实会再次遭受一次灭顶之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凌虚道人耳边低声承诺道: “我尽快。” 若昭看着孙望之和那什么凌虚道人窃窃私语了很久,在一圈泛着寒光的刀锋围绕下她也不能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实在是累得很。累到她都打了一个哈欠,两人还在耳语,她都能猜到内容的耳语。 孙望之,这点事你怎么能谈这么久,快点,我真的困了。 只见那凌虚道人狐疑地瞟了孙望之一眼,最后又肯定什么似的点点头。他上前,又看向若昭从头至尾就没变过的脸色,不甘心地盯了许久,似乎是想在她脸上盯出什么裂痕一般。可盯了许久,终是一无所获。一挥手,刚刚还拔刀相向的兵士如潮水般退去。 “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天师道找到关将军之后,两位殿下也要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若昭颔首,又看向目击这一切风云突变的李世默身上。李世默明白她这眼神的意思,事成之后她便甘愿退居幕后,把拍板定夺的权力还给他。 他面色疏冷地点头,目光却落在若昭脖颈处一道细细的红痕上。他知道那是什么,心头又是一阵愤恨,不知是恨自己还是恨天师道,只见得他咬牙切齿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