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门:月夜来客
是夜,雪澜躺在客栈自己房中的榻上,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 孤鸾究竟是什么人?meimei雪晴这些年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依她今日的分析,孤鸾应该是听命于京城某个高官,如果雪晴是人质的话,雪晴应该也在那个高官的手中。随之而来的问题是,雪晴如果是京城高官的手中的人质,那所在地一定在长安,为何孤鸾在巴蜀遇到自己便以为是雪晴?难道孤鸾相信,一个弱女子能脱离一个高官的掌控,再孤身从长安跑到汉州? 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难道雪晴被控制当人质的地方是巴蜀? 京城高官,在巴蜀控制了一个人质。那人在巴蜀竟也有此等势力,会是什么人? 放下这些不谈。另一个麻烦的问题在于,一旦孤鸾和雪晴是京城某个高官的人,这就牵涉了自家长公主殿下在长安所谋。要是同一阵营还好办,万一那高官是政敌呢? 雪澜头很痛,她翻了个身朝向床帷之内,不安地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鼻尖摩挲着被子质地粗劣的内衬。 关键是她又不能直接问孤鸾,因为她的身份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尤其当她发现孤鸾背后可能的人物时,她行事就必须谨慎再谨慎。 她甚至能感觉,孤鸾对她的身份其实也多有试探。比如买马之前,孤鸾特意问她会不会骑马。当时她想着快一点赶到益州,加之一男一女共骑一马实在是不太妥当,她便说会骑。 后来,孤鸾看她的表情就很微妙了。 她自然知道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女子会骑术者甚少,军中习武的女子还好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还会骑马,就不得不让人揣测几分了。 雪澜心里哭笑不得,她会骑马完全是因为当初帮着长公主打理风波庄内外。长公主肯定是不能骑马的,风吟又太小,这内联外通的职责自然是落到她头上。 可她不能多解释。 孤鸾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雪澜盯着帷帐靠墙的一侧灰蓝的布料,月光照进来有些泛白,跟她此刻凝滞的脑子一样空白——入了益州,进了成都,本以为能察觉到一些宣王殿下,或者长公主的消息,没想到整个成都府毫无动静,似乎她曾经历过的剑门关的烈火,巨石滚落砸碎了血rou,箭镞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割破面具,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都是她曾经做过的一场梦。 梦醒了,独留她一人对着灰白至惨白的帷帐。 突然,那一片静如死水的惨白帷帐轻轻一晃,或者更准确地说,像是一张尘封多年的画布被人染上一滴墨,清清浅浅地晕开成一个人影,难得明亮的月光又复归黯淡。 雪澜吓得一回头,发现榻前真的站着一个人,深灰的短衣,包巾覆面。 不是孤鸾。 “啊——” 不顾那个深灰色的人影要做些什么,这些天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雪澜把整个人捂在被子里,失声尖叫。 “砰!” 一个黑影从门外撞进来,唯见一闪而过的剑光,直勾勾朝灰衣人扑去。 灰色的人影见来者不善,他敏捷地一拧身就从窗户退出去。黑衣人哪肯罢休,顺着灰衣人逃离的轨迹追了出去。 一人一剑,两人堪堪停在屋顶上,互相打量着彼此。 黑衣人是一身真正的夜行紧身衣,袖口收紧,质地细密,月光照来也只是黑漆漆的影子。相比而言,暴露在月光下的灰衣人要寒酸许多,磨花了的袖口和衣摆,都在透露着此人的生活窘迫。 灰衣人不愿恋战转身欲逃,背后凌厉的剑锋却比他的想法更快地追杀而至。 好快! 灰衣人心下一声低呼,勉强侧身才堪堪躲避。 两人各自只露出一双眼睛,擦身而过的瞬间,目光有片刻交接。 如此快的剑锋之下,这人躲避只退了两步,底盘很稳,内力很厚。 黑衣人心里暗暗评价对方。 既然对方已出手,灰衣人再躲已算不得江湖规矩。月光之下,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颓唐和凌乱,却在拔剑的那一刻,光华满溢。 灰衣人的剑偏短偏宽,黑衣人的剑则是轻薄细长,两人甫一交锋各自便深感遇到对手。黑衣人极善进攻,他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刺、割、冲、杀,一系列夺命的剑法自然转化流畅无比。每一剑都带着高岭的寒风与飒意,直扑对方面门。 可灰衣人的防守丝毫不落下风,他出剑虽慢,但大开大阖的招式之下剑法圆融贯通,如海水扬波,每一朵浪花溅起的每一滴水又分毫不落地归于大海。他的宽剑能反射更多的月光,月光也变成了海水,以剑为浪,以身为海,内力似海深厚而剑光不绝,将黑衣人的每一次进攻都化在绵绵不绝的海浪之中。 两人剑法相斗似山之高绝与海之浩瀚,一碰撞便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的千堆雪都被激烈的撞击震得粉碎。 黑衣人见简单直接的剑法并不能破开对方的防守,他换了一个策略。一个繁复的剑花一舞,分去了部分灰衣人的注意,紧接着又是虚晃一枪,照着灰衣人的左下腹刺去。 灰衣人回剑堪堪挡住,退守三分,却被更加逼人的剑锋封住。 猛虎下山!
更准确的说是秦岭剑宗剑法中“猛虎下山”一招的改良,猛虎下山招式虽刚烈锐利,但猛虎毕竟是百兽之王,王者的雄风往往会使剑法稍显凝滞。而黑衣人这一招猛虎下山,取原剑法中居高临下之势,又增添了一份凶残与孤绝,更像…… 饿狼扑食。 能使得一手如此奇险清绝剑法的,不是孤鸾又是谁? 那对方呢? “东海穆家。” 孤鸾收剑挺立,淡淡道。 灰衣人站在屋顶的另一头,因为包巾覆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勉强就着月光,看见他微微颔首后抬手行礼道: “秦岭剑宗。” 既然对方要好好谈,孤鸾便进一步问道:“东海穆家远居东海之滨,怎么突然掺和起相距千里之远的西边的事?” 没想到那灰衣人转身从屋顶跳了下去,消失在重重屋檐下的阴影中。 穷寇莫追,更何况孤鸾担心自己长姐的安危,不甘心地看了眼灰衣人消失的地方,又翻身从窗户跳进雪澜的房中。 雪澜还缩在被子里惊魂未定,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四处警惕张望的脑袋。看到进来的是孤鸾,她才松了一口气。 “情况怎么样?” “这次来追杀你的,是东海穆家的人。” “什么?”雪澜不可思议地看向孤鸾。 开什么玩笑,她雪澜别说认识东海穆家的人,她连东海都没有去过。 东海穆家得名于汉唐东海郡,兰陵萧氏郡望兰陵,就是汉东海郡下辖兰陵县。东海郡多经改易,肃宗时期定名海州,如今属河南道下辖,在河南道东端。作为与秦岭剑宗并称的剑术门派,东海穆家与秦岭剑宗一东一西成遥相呼应之势。 当真是距西京长安两千多里之远。 孤鸾安静地看着雪澜表情的变化,没有说话。 孤鸾的安静让雪澜心生一丝惶恐,她知道他在琢磨她刚刚那一句“什么”透露出的信息。可她当真是不认识什么东海穆家的人,更谈不上结怨追杀到她头上的事了。 雪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灰衣人潜入她房中的全过程。 末了,她突然问道: “孤鸾,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们习武的人,可以通过动作举止,认出一个人吗? “不论那个人的脸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