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都:饮鸩止渴
“大人,小的觉得咱们不妨先回去先行准备着。小熙姑娘腿脚不便,驶辆马车再多派几个得力的护卫来接,岂不更好?” 说这话的是一直拱手躬身立在公孙枭一侧的中年人。声音有些哑,这个哑和公孙枭的苍劲又有些不同。这个哑是空的,虚的,水泡泡似的一戳就破,仿佛那人的中气底子不足一般。 李世默顺着声音看去,这个人他见过,去年巴蜀派人到长安求援进了宣政殿,就是这个剑南道节度使府上的杜师爷。 此人一副青灰色圆领袍文官打扮,本来站在一众兵士中当是分外显眼。无奈他相貌平平身高还有些难堪,被气势熏天的公孙枭遮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唯有一处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一翘一翘的,还能吸引别人半分的目光。 公孙枭向来信任这位在府上多年的师爷,办事靠谱且妥当。他点点头,算是允了。 “那请殿下和小熙姑娘好生准备,微臣稍后便派几辆马车来接。” 接下来便是诸如收拾现场,把若昭送回楼上之类的小事。本来杜师爷差使几个军爷便可把若昭抬上去。无奈李世默不喜他人亲近于她,众目睽睽之下将若昭拦腰抱起。若昭更是顺势环住他的脖子,柔若无骨贴着他的胸口,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软软向他怀里窝去。 不管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真做,既然被扔到这样一出戏台子上,他们便理所应当地照着最亲密无间的关系演。 心照不宣。 又似饮鸩止渴。 “小熙,李小熙。嗯?” 李世默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喃,低沉的气流sao动她的耳垂,连同她满脑子的绮念一般萦绕不散。若昭一抬眸便能看见他一上一下滚动的喉结,两人间骤然散开的旖旎,熏得她一闪而过想咬一口的念头。而一个上扬的“嗯”,尾音中都能听见李世默忍不住的笑。 他都不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是哪里戳中令他发笑的点,或许是成全了他没人叫她小昭的那点独占的小心思,或许是笑一贯洞察先机的风波庄庄主李若昭,突然被要求捏一个名字而不得不用上自己长公主封号的窘迫。 甚至或许仅仅就是,香软在怀,他情难自已。 总之,他真的很想笑。 被李世默那个“嗯”撩拨得有些嗔怒,若昭心里毛毛的,他这是在笑她当时灵机一动蹦出来的这个名字么? 你都说了“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明明白白出自经典,你居然还敢笑? 不知道是太入戏,还是从公孙枭连带节度使府兵的威压下逃离松了一口气,若昭也难得放松。她咬着粉唇,牙齿缝里低低蹦出几个字来。 “李,小,三。” 姓李,行三,所以叫李三,李小三儿? 还好意思笑我,你当初胡诌的“李小三”这个名字岂不更好笑? “噗……” 这小丫头当真是……锱铢必较。每次看她过分冷淡聪颖,都快忘了她不过一个二十一的少女。如今一刹那间流露的软糯娇憨——李世默嘴上憋住了笑,鼻间的热气刚好喷在若昭的脖颈处,搔得她浑身一阵酸痒。 “你要是不嫌弃,私底下便这般叫吧。” 若昭在他怀中微微一怔。 这是李若昭的主君宣王殿下说的,还是那个小熙姑娘的宣王殿下说的? 可她还来不及多问,二楼客房便到了。 安抚住了被天师道挟持过的风吟,又木木地被风吟伺候着更了衣换了发型。若昭还未从恍惚中苏醒便被送上了节度使府派来的车轿。一共三辆,李世默在最前,她和风吟居中,雪晴在最后,黎叔不方便就随侍一旁。 “也不知道那个雪晴在后面怎么样了?” 风吟自上了马车就开始自言自语,还一边巴巴地撩开窗帘往后看,若昭一片镜花水月的心思也被那叽叽咕咕的声音搅了个稀烂。她略带愠怒地皱皱眉头。 “雪晴怎么了?” “诶?小姐你……”风吟知道自家长公主殿下嫌吵,说了一半赶紧压低声音,“雪晴听说我们要去节度使府,刚刚说什么也不肯出门。我就骗她说到时候她就往屋子里一窝,不出门就行了。节度使府那么大,谁会注意到她。小姐你还在一旁同意了的。”
“哦。”若昭吃痛地揉了揉眉心,似乎想把神魂拉回现实中来。刚刚好像是有这么一段,无奈她魂游天外,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不能啊,前方的路更加艰难,稍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她一个做谋士的,怎么能如此心不在焉。 念及此,她还是补充了一句,“到了之后也还要多注意她的动向,毕竟她目前唯一透露出的消息是,她的仇人是公孙枭。” 看到自家殿下这般心神不宁,风吟自觉是贴心小棉袄地凑了上去。 “小姐可还是在为入节度使府的事情忧心?” “嗯?”若昭迟滞地转了转脑子,“那倒不至于。” 这倒真不至于,任他府深似海,只要是人心,便会有弱点。她所做无非挑拨离间合纵连横,皆有章法可循,就算是铁板一块她也能磕破一角。更何况节度使府内早就四面楚歌。 风吟担忧的目光落在若昭刚刚梳就的发鬟上。和出嫁妇人的发型不太相同,她有些年头没有给她家殿下梳过了。空心同心鬟,比若昭习惯的云朵髻要张牙舞爪几分。京中高门或贵家未出阁的少女,多喜欢这般青春靓丽的发式。如今她既扮作宣王未过门的女人,自然不可梳过分成熟雍容的发髻。 她迟疑,最后还是吞吞吐吐道: “那就是为……宣王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若昭如遭重击“咚”的一声整个人气血上涌,一时间脑中嗡嗡纷乱成一片。不知风吟此话从何而起,又实在太清楚风吟为何有此一言。这两个月跟着她和李世默,该看见不该看见的全都看见了。难道她还能当风丫头是个睁眼瞎不成? 心里跌宕起伏千百回,若昭不甘心吐出一句: “你这是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