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孙:声望虚名
事情比他们最初预想的还要顺利。虽然不可能彻底消灭天师道,但至少能保证益州成都府一带安宁。 而且,杜宇既然已经带兵对天师道拔刀相向,就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合作彻底破裂。即使在他们离开蜀地之后,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杜宇都不可能和天师道勾结。反而会在某种程度上,达成杜宇、公孙致和和天师道三足鼎立的局面。 大事已定,如今要做的,就是把后续收得足够漂亮。 若昭冲他眨眨眼。 你说我说? 李世默微微颔首,下巴指向自己。 我来吧。 若昭再冲他眨巴眨巴眼睛,粲然而明媚。 好,你来,我听着。 杜宇坐在对面,只看见这两人,嗯……眉来眼去的,好像就商定了什么事一般。这是怎么看懂的,难不成是有特殊的频率?暗号? 关键是,两人眉来眼去之后,宣王殿下的神色实在和煦,和煦得就像这院子里的春风吹过满树的花。 在这一点上,善于察言观色的杜宇还是看得很准。李世默确实心下忍不住咕噜咕噜冒着欢喜的泡泡,即使抿住了唇也掩不住上扬的嘴角。他爱死了这种与她不用言说的默契,某种注定毫无结果的心绪在风刀霜剑下疯狂地滋长,铺天盖地的浪潮中仅容的一线天光能让他呼吸,沙漠中的旅人渴了太久哪怕是鸩酒也能当做佳酿一般饮下。 那是仅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谁也看不明白。 谁也不会横插一棍子。 他这般想着,想着想着,便不由内心苦笑。 他真的是中毒了吧。 无可救药。 轻咳一声,李世默试图把刚才心头一闪而过的孤注一掷如数咽下。转而尽可能看上去平淡地对杜宇一一道来他接下来的安排,包括将剑南道划分东西二川,公孙致和领一川节度使,上奏请朝廷赐姓氏杜宇杜鹃兄妹公孙氏诸如此类云云。 说完这些细节,李世默出言解释道: “望之,或许你觉得,公孙致和的安排于你而言是掣肘。但对朝廷而言,掣肘越多,你就越安全,公孙嘉禾封郡主,入长安,也是这个道理。” 他再叹,“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 杜宇当然明白,分权、制衡,无休无止的权术斗争,古今无外,遑论朝野,都是一模一样的道理。更何况,当下的那个朝廷已如惊弓之鸟陷入了对所有可能割据的势力的怀疑,任何能掣肘地方藩镇的手段,只要能用,是定然不会放过的。 杜宇恍神的刹那,李世默平静无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哦对,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清楚。” “殿下您说。” “本王最近,在查抄节度使府,除了珍玩字画以外,另外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嗯……金银?” “对。”仿佛想起某个令他颇为沉重的画面,李世默眉头紧锁,“黄金总计三万七千六百九十一两。” “那么多!”杜宇跟公孙嘉禾的反应倒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不过他旋即意识到不妥,立马改口道,“要在下派兵押送这批黄金去长安吗?” 李世默摇头。 “本王考虑过了,打算把这批金子,留下来。” “留下来?” “数十箱黄金从成都运到长安,人力物力损耗,不是个小数目。”李世默再忖,似是在寻找用词,“益州,乃至整个剑南道,都仍需修整,这般损耗,还是不必了。” “这都不算什么问题,”杜宇立马起身表态,“殿下放心,征发一支数百人的军队和差役就能解决……” 李世默笑着摇头,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仅仅是这个,本王最终考虑的是,三万多两黄金,归根到底,都是从巴蜀数百万百姓身上搜刮而来。你也说过,公孙枭二十一年来,视巴蜀如自己的家产,掠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才生出了天师道之流的反抗。如今剑南道新定,安置百姓,招降天师道,无处不需用银钱,与其从百姓手上再搜刮一笔,不如用这个。” “望之,安民保民,你是有这个心思的,对不对?” 杜宇抱拳。 当然。 “那这样就好说了。”李世默松快地笑笑,“这笔金子大部分处置权归你,拿出点你治军的本事出来,别让那些贪官污吏捞到好处。一笔一笔用在剑南道百姓身上,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杜宇终于算是明白了,宣王殿下执意要把这笔金子留下来,哪里是什么运输靡费呢?人力物力损耗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跟运输的黄金价值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微乎其微。 只是他现在认的这个主儿,心思澄明,满脑子都是如何让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丝毫不管这笔金子要是以黜陟使的身份送到长安,该是多大一笔利事。 宣王殿下不管,长公主—— 杜宇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若昭。 您也不管吗? 若昭没看见杜宇投来的询问的目光,只是沉沉地望了一眼李世默的侧容,没说话。
哪里是她没管呢?一模一样的对话曾经发生在几日前,也就是四月十六日李世默在节度使府主院高台地下室里发现数万两黄金之后,他曾经问过她,该怎么处理。 依李若昭一开始的意思,当然是如数运到长安城。这样一来,至少有三重好处。 其一,能极大地缓解长安朝廷财政困厄,无论是此后用兵收复西北失地,还是对峙河朔,都会增加不少胜算。 其二,公孙枭在巴蜀鱼rou百姓惹得天怒人怨,任凭李世默在奏疏里说得如何凄凄惨惨,都不如这数万两黄金摆在朝臣面前来得干脆而明显。相反,如果李世默没有拿出足够的证据,今后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倒打一耙他诬陷公孙枭,在剑南道安插自己的势力,那他反倒有口难辩。 其三,那就是以上这两点一旦做成,都会使宣王李世默的声望在朝廷大大增强。 这样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李若昭不可能不怂恿他去做。 没想到李世默听完她的一番剖析利弊的陈词,只反问了她一句话。 “这些钱运到长安,在用于朝廷方方面面事务,或多或少,都会被那些朝廷蛀虫贪走一部分的,对吗?” 这一点她倒是分外笃定,“会。” “有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雁过拔毛,兽走留皮,这些金子,每往上交一级,便会被搜刮一批,每往下用一次,沿途官员再顺手取走一批。层层级级,谁都想从这批金子里捞得一点好处。这样想来,与其交给长安朝廷用,不如直接用之于民。 “我这个说法,还算有道理吧?” 若昭无言以对。 望着她难得语塞的模样,李世默再一次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替我打算。但我一开始,就不是奔着声望虚名去的。” 他又把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笑得温然而澄澈,一如当年午后阳光桃花树下向她伸来的手。 “我的这些想法,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她再一次无言以对。 不是因为她口才不好,偏偏他的这番话,就是她执意要辅佐他的原因呵。若非他始终关切的是天下百姓,她又怎会在一众有权有势有脑子皇子中,单单看中最不好说话的他? 罢了罢了,由他去吧。 万一之后出了什么意外,她再费心解决就是。 办法嘛,总比问题多。